





現代社會,工業化、高科技、全球化、城市化成為關鍵詞。
當農業本身都實現大規模的機械化,傳統農耕注定走向盡頭。“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依附在農耕生產方式之上的農耕文明,注定難逃花果飄零的命運。不僅農耕文明,牧業、漁獵等其他傳統生產方式所成就的文明,在現代化的車輪碾壓之下,也注定處在相似的境地中。
這是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變革,我們還在它的過程之中。
經濟朝向功利,文明卻勾連著歷史,牽動著源自先祖的記憶。記憶,需要以特定的方式延續下去,傳承下去。
春秋公羊學有所謂“通三統”的說法。每當新的王者興起,需要給前兩代王者的后代劃出特定的區域,為的是讓他們保留自己獨有的制度和文化。古代王朝更迭,文化并未根本改變,尚且如此注重保存文化的多樣性。如今,我們在社會和文化上遭逢“數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就更有必要在這方面下些功夫。
幸運的是,在這個龐大的民族里,總有一些甘作“脊梁”的人,或大聲鼓與呼,或萬里一身行,或進入深山,或走在曠野,執拗地用圖像、文字或實物,為那些行將失落的各類文明,留下吉光片羽。
這是一種艱難的守望。
馮驥才:像救母親一樣保護文化
在文藝界,馮驥才的名字足令人如雷貫耳。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他就成為著名作家。難得的是,他還是“現代文人畫的代表”,出版過大型畫集,在很多國家舉辦過畫展。他還有諸如中國文聯副主席、全國政協委員等頭銜。換做旁人,或可安享舒適的生活。然而,為了搶救和保護民間歷史文化遺產,他卻不得不終日勞苦,呼號奔波。
馮驥才從小生長在天津,1994年,天津開始“舊城改造”,很多極具價值的文化遺存,可能遭受破壞。馮驥才心急如焚,組織了六七十名歷史學家、建筑學家、民俗學家,對老城及整個天津市區進行地毯式的拉網考察,一條街一條街地拍照,稱為“老城文化采風”。他們拍了三萬多張照片和大量影像資料,并從中選了兩千多張照片,出了四本大畫冊。馮驥才把這些畫冊送給市委書記、市長等政府官員。在扉頁上,他親筆寫道:某某領導,這是你可愛的天津。
然而,采風的照相機終歸沒能擋住“舊城改造”的鐵錘。好在,政府部分吸納了他們提出的方案,保留了一些文化遺跡,比如五大道。
1999年年底,天津最古老的商業街估衣街面臨被拆除的命運。從12月8日估衣街拆遷令發布到12月12日開始拆遷,中間只有四天。馮驥才從在《今晚報》、《光明日報》發表文章,給時任市長李盛霖寫信,演變到召集攝影師進行影像留存,搜集相關文物的同時,又訪問估衣街的居民,記錄口頭記憶,保留口述史。他還曾當街演講,說老街是給了人們無窮恩情的城市動脈,留有城市的太多記憶,必須保留。市政府為此召開專家論證會,老街基本得到保留,成為我國第一個以民間力量保護文化的案例。盡管如此,其中一些重要建筑還是遭到破壞。當馮驥才從法國講學歸來,看到老街上滿地狼藉,忍不住淚如泉涌。
在這次“兩敗俱傷的戰役”之后,馮驥才全面轉向對民間文化的保護。2001年,他就任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主席,從此將視線從天津放大到全國。2003年,他發起了“中國民間文化遺產搶救工程”的普查工作,從此跑遍河北、山東、山西、江蘇、浙江、安徽、江西等省份的數十個村落,深入田野,了解民間文化現狀。2004年底,他發起成立民間文化基金會,旨在搶救和保護岌岌可危的民間文化遺存和民間文化傳人。2009年,他建立國內第一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數據中心,存錄田野普查過程中所獲得的數百萬字的文字資料、幾十萬張圖片資料、幾千小時的錄音資料和上千小時的影像資料。
不論是古城文化采風,還是基金會,都需要大量資金。錢從哪里來?很大部分不過來自馮驥才手中那只畫筆。馮驥才已記不清究竟賣了多少幅畫,他灑脫地說:“其實賣畫不是什么事兒,我們從小受文化的養育,文化就像我們的母親一樣,我們的知識、精神、審美都是中國文化給的。如果母親受到危難,我沒錢不是也得賣畫?這就跟救自己的母親一樣。”
當年,在保護天津古城的時候,有人說:“馮驥才你太奢侈了,老百姓住的房子那么破,你還在欣賞老房子上的磚雕。”馮驥才反駁說:“中華民族在美上面從來都沒奢侈過。”
李玉祥:為老房子“拍遺像”
“在2000年我國還有370萬個村落,2010年這個數字就減少到了261萬個,10年時間消失了100多萬個村落。也就是說在過去的每一天都會有200多個村落消失,而這里面有多少古村落我們并不知道。”馮驥才曾這樣說。他認為,我們國家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大部分保留在村落里。
馮驥才還說過一句話:“跑過中國古村落最多的人是李玉祥。”
1991年,江蘇美術出版社策劃《老房子》系列圖書,希望尋找一位既懂美術又懂攝影的人。當時,李玉祥還是一個喜歡繪畫的青年,常去皖南、江浙水鄉寫生,順手拍些照片。繪畫的專長,讓他的照片在構圖上很是別致。《老房子》的策劃人看到后,認定其是不二人選。從此,這個系列畫冊,李玉祥一做就是近十年。
在漫長的拍攝過程中,李玉祥在觀念上得到升華。他說:“看似簡單的老房子,它實際包含的內容特別豐富。”“當我面對那些歷經滄桑歲月凝聚昔日先人智慧、才能建造起來的家園——老房子,時常眼睛是濕潤的,祖先們竭盡全力將自己的住房營建得那樣講究,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想如果我做不好,我就太對不住這些先人。”
1999年,三聯書店《鄉土中國》系列圖文書之一的《楠溪江中游古村落》出版,這是李玉祥自《老房子》后拍攝的第二個古村落系列圖片。拍攝期間,正是農村的城鎮化建設如火如荼的時候。李玉祥不禁一次次嘆息:某個建筑物沒有了,某處又被白瓷磚貼面的樓房擠滿了。在巖頭鎮,有一座建于明代的書院水亭祠。李玉祥第一次拍攝這里時,這棟建筑就已年久失修。第二次帶著德國《明星》雜志記者到這里時,面對的已是一片倒塌的廢墟,那一刻,李玉祥既無奈又復雜的表情,竟被手疾眼快的德國同伴用鏡頭記錄住。
“我們常常在與推土機賽跑,我們的能力太有限了,我常常自嘲自己是給那些老房子拍遺像來了,聊以自慰的,即便拆完了,我們還有那些遺像,為那些曾經是歷史而隨著發展終將消失的一切留下最后的印跡”,李玉祥說:“拯救毀滅,我們沒有能力,所以我們只能做多少是多少,把它編一個檔案一樣的,讓人還知道我們曾經還有過這么多好的東西。”
雖然李玉祥的拍攝不能阻止推土機的車輪,倒也有一些村子因為他的拍攝而保留下來。“通過我們的宣傳,已經促進了一些古鎮古村落旅游事業的開展,當地人認識到它們的經濟價值,就不會去拆它們了。徽州就是這樣,我曾經拍攝了當地大量古建筑的圖片,后來這個地方被統一規劃成了旅游之地,其中西遞村與宏村古村落已成為世界文化遺產。”
葉星生:在藏文化里艱辛醉倒四十年
葉星生說,自己有兩個“兒子”。“親生兒子”是繪畫,“養子”是收藏。為了“養子”,他將“親生兒子”賣了又賣,來養活“養子”。
作為國家一級美術師,葉星生有頗為“輝煌”的履歷:曾獲全國美術展覽會二等獎的《賽牦牛》,獨創“布畫”畫法;被選派到人民大會堂畫壁畫、任西藏廳壁畫組組長時,只有29歲,他用五年時間設計、繪制的“扎西德勒圖”等七幅大型壁畫,受到黨和國家領導人及班禪大師的高度評價。
作為收藏家,葉星生的藏品主要是西藏民間藝術,這源自他與西藏與生俱來的深厚緣分。他生在四川,長在西藏,繼父是藏族。6歲就隨繼父吃糌粑、說藏語。13歲隨父母來到被稱為西藏文化搖籃的山南地區。那一年,在昌珠寺臨摹壁畫時,一位云游高僧贈送給他一只綠色陶罐,為他打開神秘、璀璨的西藏民間文化的大門。
1985年,完成人民大會堂的大型壁畫后,有了名氣的葉星生開始有額外收入。他跑遍西藏的農村、牧區去尋找、搜集流散于民間的文物。于是出現了他在馬棚羊圈里翻出“破銅爛鐵”的情景;出現了他去林芝毛紡廠買毛線,結果抱回來的是兩個舊陶罐的喜劇;出現了他和外賓同搶一塊藏經板,結果因“囊中羞澀”還是被老外買走,而讓自己在八廓街“追魂”三天并痛苦失眠的悲劇。
他把工資、稿費、繪畫收入全部用于收藏,甚至連母親留給他訂婚的金戒指、銀耳環也拿來換了藏品。他過著貧困線以下的生活,而藏品數量卻與日俱增。1996年,他在拉薩舉辦西藏民間藝術珍藏展,藏品數量達到2300多件。
葉星生一直無妻子無兒女,但他說:“誰說我沒有老婆,我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子成天陪著我,我是個精神皇帝。”他所指的,其實就是自己收藏的寶貝。“每天晚上總是玩幾件,不斷的鑒賞,不斷的撫摸,每天晚上睡得特香。學生早晨一看,老師的被窩里怎么這么多‘破銅爛鐵’啊!”
1999年,葉星生做出一個讓人詫異的決定:將這些陪伴多年的“三宮六院”捐贈給國家。經文物局鑒定,在捐贈藏品中,一級文物22件、二級文物43件、三級文物100件。當年估價不少于八千萬元。而行家則說:“這些西藏文化瑰寶是不可再生、不可復制的,價值無法用金錢來衡量。”
那個寒冬的早晨,他跪著為四十多箱藏品一一系上潔白的哈達,并焚香祈禱,才讓武警抬上軍車。當車子開起來,哈達飄起來,他簡直瘋了!一種來自內心深處的撕裂感,讓他不顧一切地迎著寒風、流著熱淚跟著軍車追逐奔跑……
這次捐贈的一個原因,在于藏品增多后在防火防盜等方面存在風險,遠非個人力量所能承擔。但根本上,他認為這種取舍是“男人應該有的大動作”。此后,他打算“金盆洗手”,好好結婚生子過日子。然而,就在運走藏品的當天下午,他又從八廓街抱回一堆“破銅爛鐵”。
2003年10月,他將自己用近七年工資收藏而來的一級文物“馬頭明王珍珠堆繡唐卡”無償捐回色拉寺,受到拉薩七大寺院480位高僧聯合祝頌、祈禱,并被授予“色拉大乘洲·群則嘉措”法位和金印,成為首位獲此殊榮的漢族藝術家。
葉星生曾深情地說道:
“感謝歐亞大陸板塊相撞,而創出了世界第三極地——西藏。感謝上天讓我來到西藏,這伸手就可抓住藍天白云的地方。感謝這里的土地養育了一個偉大的民族——藏族。感謝藏族人民為人類創造了博大精深的文化,而讓我艱辛的醉倒了整整四十年。”
郭雨橋:“為游牧文明吼一吼”
十多年前,郭雨橋曾立下誓言:“走遍蒙古人聚集地。”為什么?
“我雖然是個漢人,可我的靈魂已經是蒙古人。當我把蒙古文作為一種交際工具,像旅蒙商人那樣想從草原賺取點什么時,驀然回首,它卻以一種強大的文化力量俘虜了我。我接受的是整整一個民族和遼闊的蒙古草原。我一聞到草香味就‘活’了,感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注入我的生命之軀,視通萬里,思接千載。于是,我每時每刻都想在牧民家中坐一坐,在大自然中走一走,在歷史遺址上想一想,為游牧文明吼一吼。”郭雨橋如是說。
身為漢族,郭雨橋出生之地位于蒙古族聚集區。大學畢業后,在鄂爾多斯報社當記者期間,他曾只身進入牧區與牧民同吃、同住、同勞動,蒙語水平由此直線上升,還基本了解了蒙古族傳統民俗民風。
2000年起,作為內蒙古文聯的“專業作家”,郭雨橋踏上“走遍蒙古人聚集地”的長征之旅。他想用文字、照片、圖像,記錄親身經歷蒙古人聚居地文化、地理、歷史遺跡的所見、所聞、所感,對蒙古部族的衣食住行、古老工藝的制作、節日禮儀等進行全方位的采錄,為后人留下歷史檔案。
“不問酒肉不問路,進家都是蒙古人”。雨橋走過的很多地方牧民們都不知道他是漢人,他們都親切地稱呼他的蒙古名字艾吉姆。郭雨橋總是左手拉一個帶輪的皮箱,右手拉一個行李車,車上捆著一個衣服包、一個雜物包、一個三腳架。背上背著一個傘兵包,包里是怕壓怕震的攝像機與照相機。他以這樣苦行者的形象,定格在蒙古人心目中。
就這樣走著走著,郭雨橋積累了大量的資料,也“走進”了蒙古包的學問。2010年,30萬字的《細說蒙古包》出版,讓人不禁對這種看似簡單的帳篷式民居刮目相看。
在書中,郭雨橋寫道:“蒙古包是游牧生活土壤上的民居奇葩,是蒙古族和北方游牧民族最有代表性的民居,也是游牧人與草場、牲畜的長期相互作用和動態平衡中找到的最佳民居選擇。”“蒙古包渾身上下都充滿了游牧智慧。”“蒙古包是另一種文化體系的產物,站在農耕文化的立場上,永遠都不能理解它的要理妙道。”他舉例說:“漢民族把自己的住宅叫做‘家園’,因為家后面總跟著個‘園’。蒙古族的習慣說法則是‘家車’,因為家的后面的確跟著一溜車。‘車’一走,‘家’就跟著連根端了。”
他進而指出,一個在蒙古包里長大的人,無論如何跟在火柴盒似的樓房里長大的人,甚至跟“親友遠離鄉,隔壁高打墻”的農民,其精神、觀念和文化心理是完全不一樣的。
這些年來,草原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草場使用權劃歸牧戶,游牧變成定牧,定牧需要定居,定居則消滅了蒙古包。如今,除了錫林郭勒盟和呼倫貝爾盟還能在夏秋牧場上看到蒙古包以外,別的地方幾乎絕跡。郭雨橋走過很多地方,發現只有蒙古包的套腦還在羊圈頂上扔著,其他東西都處理掉了。不過,作為旅游景點的蒙古包在卻迅速增加,但大多數用鋼筋水泥和磚木結構,里面還有廁所。這樣的蒙古包除了外殼,和賓館沒什么兩樣。
對此,郭雨橋奉勸那些蒙古包的“建筑設計者”:蒙古族是北方少數民族文化的集大成者,他們創造的游牧文化博大精深,古老神奇,需要下苦功夫學習。
楊正江:“發現”《亞魯王》
2012年2月21日,北京,人民大會堂。
在“中國英雄史詩的重大發現——苗族英雄史詩《亞魯王》出版成果發布會”上,一部與“詩經時代”差不多久遠的口頭文學,終于驚現于世。這就是仍然還“活”在貴州麻山苗族地區田野中的《亞魯王》,被列為當年“中國十大文化新發現”之一。
這一“新發現”的“發現者”,叫楊正江。
《亞魯王》是麻山苗族人在生命結束時,活人對亡靈的吟唱。它以貴州西部苗語傳唱,研究者要在搜集過程中以拼音式苗語記錄,再轉譯成漢語。而能通曉貴州西部苗語和拼音式苗語,并能以貼切的詞句翻譯成漢語的人,只有當地“80后”苗族大學畢業生楊正江。馮驥才說,楊正江“最早發現麻山地區的《亞魯王》,最先認識到它非凡的價值”。
1983年,楊正江出生在貴州省紫云縣麻山邊緣的一個小山村。十四歲那年,他因為癡迷寫作而精神崩潰,得了“精神病”。親人尋遍麻山,終于請來一位老人為他唱誦古歌和舉行神秘的儀式。他的病竟然好了。“這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聲音?”楊正江的心中留下一個謎團。
2002年9月,楊正江走進貴州民族學院,學習少數民族語言文學專業。他要學會使用苗文來記錄和研究那個神秘的、曾經治好他病的聲音。2003年寒假,楊正江把歌師楊再華請到家中,并拜他為師。楊正江必須學會瑯瑯唱誦前一行,師父才進入下一行的傳教。那個寒假,他只記錄下三百余行。此后,楊正江幾乎把大學生涯所有的節假日都用到麻山的田野調查中。
在無數次的麻山苗族人葬禮上,在長篇史詩《亞魯王》低沉的唱誦中,楊正江看到了苗族人的悲壯。守靈的深夜,東郎身穿苗族長衣,肩抗大刀,腳穿草鞋,頭戴斗笠,一派古代武士裝扮。喝幾口酒,表情神圣莊嚴,深情而歌,曲調悲凄蒼涼,唱得守靈的婦人以帕子遮臉,掩面哭泣。
“在麻山,苗族人的死亡不是從此就結束了生命,而是生命的又一繼續。……他們背負沉重的包囊,身穿先輩的衣裳,帶著糯米飯干糧,揣上路途生火用的火石火草,一雙草鞋,一身古戰士的武裝,在兒女的一片哭泣聲中,騎上戰馬,……追尋著幾千年先祖亞魯王征戰遷徙的足跡,穿梭時空,穿梭歷史,哭泣中沿著一代代人的心靈地圖,歸去一個如今已經不知道具體地名也不知道坐落何處的家園。”楊正江總結說。
2009年,畢業后做過村官的楊正江,被借調到紫云縣文化局專門做非物質文化遺產普查。他先后走訪了40余名歌師,最后認定五名歌師為文本版本的唱誦人。他與歌師們一起吃、一起睡;把歌師請到工作室整夜錄音、整夜的記錄,然后翻譯。經過三年艱苦采集和整理,10819行、60多萬字的《亞魯王》漢苗對照本第一部,終于在2012年由中華書局正式出版。
初戰告捷,楊正江卻憂心忡忡。在3000名歌師中,最年長的已有93歲高齡,最年輕的也已超過45歲,能夠唱出全本《亞魯王》的人已不多了。并且,“大量年輕農民離開了土地,離開了生養自己的文化。人進了城市,文化還在農村,文化傳給誰呢?”
同時,山區正在推行殯葬改革,死后要火化。在苗族送靈儀式上唱誦的《亞魯王》如果失去演唱環境,可能一夜之間消失。他呼吁國家建立《亞魯王》英雄史詩的文化生態保護區,區內不進行殯葬改革,維持原有葬禮習俗。
目前,楊正江的團隊已開始《亞魯王》第二部的采集,主要涉及亞魯王的子輩和孫輩的故事。他們還將整理亞魯王的家族傳承譜系,力圖“破譯”這位先祖對苗族文化的影響。
“《亞魯王》就是我生命的全部,這輩子我是跟《亞魯王》分不開了。”楊正江說。
鄭云峰:把生命交給大江大河
1997年,當國家要在長江三峽修建水庫的消息傳來,曾從事“兩河”攝影多年的鄭云峰呆住了。他趕到三峽攔江大壩施工現場,親眼看見火熱開建的大壩和沿江待拆的房舍;看到一家人在祖墳前擺上供果、酹灑烈酒后,齊刷刷跪倒在地,向先人作最后告別;看到離家的人們包上一包黃土,拎上一瓶江水,帶上黃槲樹苗,一步三回頭……三峽工程正改變著峽江兩岸數代人的命運。“對攝影者來說,這樣的大事不記錄還記錄什么呢?”鄭云峰忙返回家鄉,安排好生意和家人的生活,帶上多年積蓄換來的反轉片膠卷,一個人上路了。
1997年5月,為保證拍攝計劃,他花一萬多元請當地老船工打了條小木船,配上動力槳,又雇了兩個船工和一位攝影助理,將“家”搬到江面上,開始“日飲長江水,夜宿峽江畔”。在水上每住10天,他會將小船泊在青石小鎮,到10元1天的招待所補充青菜、洗澡、郵寄膠卷,休整一天。只有當攜帶的膠片全部拍完,他才回到徐州家中補充“彈藥”。
在拍攝過程中,他曾經在大雨中遇到一條纖夫古道,地處百米斷崖,劈空而立,下臨萬丈深淵,惡浪翻滾。古道只有肩寬,僅容雙腳。千百年來,不知多少纖夫由于崩斷纖繩,或者腿軟足滑,落崖喪命。他要親身體驗纖夫們的生命感受。盡管心驚肉跳,他還是冒死地匍匐過去。過去之后,他驟然雙膝跪地,為自己迸發出的神勇激動得失聲痛哭。
深者近尺、淺者過寸的纖痕是峽江最深刻的人文史見證。一塊塊纖石是纖夫用血和淚寫成的史詩,是纖夫與自然抗爭的呼號。鄭云峰的鏡頭里,纖夫石代表生生不息的民族精神。然而,它們在文物販子的覬覦下,輕則搬重則炸。
一次,鄭云峰見文物販子打算炸掉一個重達七八噸的纖夫石,他立即趕下船,掏出手機,當著文物販子的面故意放大音量告知搶救三峽文物辦的負責人說“有人在炸纖痕,你們快來……”得知當日不能來人時,他便決定在此守候。夜里,鄭云峰的小船泊在該石近旁,一夜未眠。翌日,一臺吊車將這塊堪稱“三峽纖夫石之最”的巨石搬移,如今安放在重慶博物館內。
三峽七年,鄭云峰闖過上千個激流險灘,尋訪60多個移民村鎮,踏遍峽江兩岸近百座山峰,搶救拍攝了被淹沒的三峽地理風貌、自然景象、人文形態,歷史遺存以及動遷移民等五萬多張圖片,留下了一份完整的三峽備忘錄。有人說:“三峽工地上有建筑大軍、移民大軍、考古大軍,而鄭云峰則是一個人的攝影大軍。”
2003年結束三峽拍攝后,他又轉而拍攝黃河。“黃河、長江的目標很明確,就是納百川注入大海。我覺得把生命交給大江大河,感受和記錄她,挺值得。”鄭云峰如是說。
(本文系綜合多篇相關報道而成,特此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