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是中國民樂笙演奏大師,一個是國際長笛新星,父親翁鎮發對女兒翁斯貝說:“中樂有我們,你應該沖世界!”這番豪言背后既有父親三十多年來致力樂器改革的不懈和創作民樂新曲目的激情,也有女兒在世界音樂舞臺上一次次令人驚嘆的吹奏和對完美聲音的追求。
父女倆只要待在一塊,總有說不完的話,他們大多數時候談音樂,談到激動處甚至可以忘記吃飯、睡覺。可能是因為兩人都吹奏管樂的緣故,翁斯貝的聲音宏亮而高亢,加上從父親那兒遺傳來的濃眉,這位出生于上海的江南姑娘竟有著幾分北方人的豪邁和颯爽。而已年過六旬的翁鎮發則面容飽滿,一頭濃密漆黑的短發、精干的身形,讓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不少。
2011年4月,父女倆在香港舉辦“金鳥彩鳳齊鳴,句芒若木之春”音樂會時是兩人首次同臺獻藝。由于要為父親的笙做鋼琴伴奏,排練時間又緊,翁斯貝在演出前還有些緊張,“爸爸的演奏已到爐火純青的境界,我很久沒碰鋼琴,很擔心會配合不好。”父親則在旁邊笑著連說了好幾個“沒問題”。
三十多年的民樂改造
當年給女兒取名,翁鎮發夫婦是從“施特勞斯”與“貝多芬”中各選了一個字,這多少也算時代的產物。上世紀八十年代初,西洋音樂開始進入中國普通家庭,學音樂的小孩家里總能見到貝多芬或莫扎特的石膏雕像。翁鎮發的太太是琵琶演奏家,也是民樂出身,卻培養女兒接觸西洋樂。翁鎮發當時覺得西洋樂無論在樂器還是教學上,都比民樂更科學、更系統、更規范。
翁鎮發在笙的學習上可說是自學成才的典范,最早接觸民樂時他才八歲,那時住在虹口區老閘橋的弄堂里,每晚都有五六個老頭在弄堂里用笙管合奏,很是熱鬧。貪玩的他被樂聲吸引,常去觀望,時間一長,他便拜了江南絲竹名家顧文祥為師,學習吹笙。“當時一起學的一共有十幾個孩子,最后堅持下來的就我一人。”翁鎮發說。
笙是中國最古老的樂器之一,利用吹孔振動簧片發聲,雖然在民樂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但過去能教授笙樂的老師寥寥無幾。“南方的笙和北方有區別,南方吹笙的人很少,顧文祥老師是我的音樂啟蒙老師。”翁鎮發十二歲考入紅霞歌舞團,那時戲曲類的教育機構叫“學館”,學館實行的是師徒制,平時練琴的時間多,常常有機會和樂團合作,學生有很多實踐經驗。后來翁鎮發被送入當時的上海電影樂團工作,“當時上海四個樂團所有吹笙的老師我都跟著學過,但因為沒有教材,音樂訓練很不系統。”大部分時候,翁鎮發都是靠自己琢磨,勤學苦練。
不僅笙樂的學習欠缺完善科學的體系,翁鎮發還發現笙在大型樂團中日益顯現出的設計缺陷。電影樂團成立于上世紀五十年代,專門為中外電影配樂,翁鎮發自己就曾參與過《三個小和尚》《廬山戀》《寶蓮燈》《城南舊事》等上百部電影音樂的錄制,“大樂隊是靠笙來中和的,以前的笙沒有低音、中音和高音,吹一般曲子還可以,但是在大樂隊中就不夠用了。”
笙樂器從建國后開始改革,怎樣進一步拓展笙的音域,成為翁鎮發業余的愛好。八十年代時,他和山東藝術學院笙教授牟善平一起研制了三十七簧笙,不僅讓笙的三個八度音域齊全,還保留了樂器的傳統造型和技法,更獲得國家文化部授予的“科技成果三等獎”。笙的樂器改革至今仍沒有停止,去年翁鎮發已實現了笙的中音及次中音聲部的表現,現在只剩下低聲部還處在技術嘗試階段。
一個本屬民族文化大工程的樂器改造工作,翁鎮發依靠自己的熱忱,將這個“興趣”發展了長達三十多年之久。2009年因優才計劃而成為香港居民的翁斯貝,非常敬佩父親的勤奮和好學,她的音樂之路似乎也比父親幸運得多。
時刻讓自己做得更好
最早,父母是為了培養孩子的藝術修養才讓翁斯貝學習鋼琴的,但不久他們就發現女兒在音樂上表現出很好的天賦和才能,便開始讓她接受正規的音樂教育。進入上海音樂學院附小后,翁斯貝又作為特優學生被挑出,成為學校為中國木管事業重點培養的人才。扎實的鋼琴基礎令翁斯貝在長笛學習上進步神速,兩年半時間過后,十四歲的她舉辦了第一場個人長笛鋼琴音樂會。
為了讓女兒接受正統的西方古典音樂,在翁斯貝十二歲那年,家人毅然決定送女兒去德國深造。在同時被柏林音樂學院和柏林藝術大學錄取的情況下,翁斯貝明白找一位適合自己的老師非常重要,她跑去偷看教授上課,“你會發現有些學生吹出來的聲音是一個樣子,而有些學生卻能吹出自己的個性,這就是教授引導方法的不同。”后來她在柏林藝術大學念了一段時間,發現另一位遠在慕尼黑的教授特別對自己的路子,又毅然跟隨其進入慕尼黑音樂學院,最后獲得了“大師班最高演奏家”文憑。
“其實我從上海到國外換了很多老師,一直在找我想要的東西,當然這也是一個成長過程。但到德國以后,聽了那么多的老師,積累了一些吹奏的經驗,有一天我突然發現原來他們講的都是我爸以前說過的,特別是在用氣的方法上。有一次,還有一個德國人給我推薦了一本練氣功的書,我一看還是中國的。其實很多東西,我們的老祖宗早都有了,不是我以前不聽我爸的,而是那時候還聽不懂。”
考入世界頂尖樂團柏林愛樂樂團學院后,翁斯貝見識到了什么是世界級的聲音。柏林愛樂樂團學院因專為柏林愛樂樂團培養新鮮血液而成為全世界音樂學子向往的殿堂,報名的時候,翁斯貝要面對來自世界各地兩百多名競爭對手,而錄取名額對外宣稱只有兩個。
“我們的考試就在柏林愛樂的演奏大廳進行。我的狀態特別好,一心只想著自己吹好就行了。”連續過關斬將,從兩百多人篩選到八十多人,翁斯貝越來越自信,“當時說有兩個名額,我想就算他們要走后門占去一個名額,那么剩下那一個也應該是我的。”考試結果公布,她作為唯一的長笛學生入選,而且是唯一一名中國學生。
兩年多的學習期間,翁斯貝不僅有機會和首席上課,更跟隨樂團參加各大國際音樂節,“樂團為了追求聲音的完美可以說到了玩命的地步,那種樂團的張力和彈性的聲音讓我大開眼界。”
現為澳門交響樂團長笛首席的她,平時也常有在香港及內地舉辦音樂會的機會,但她始終珍視的是與樂團合作的經驗,“我自己在香港也帶學生,我覺得很多學生為了考級而學音樂,太重視曲子的難度而忽視基本功,個個都要成為獨奏家,但其實在樂團的演奏才是最難的,這對音樂的整體素質要求更高。”而面對父親對自己的期望,她從未感到壓力,“他對我的期望慢慢變成了我對自己的期望,我不想說最終目標定在何處,但我會時刻讓自己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