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罵

一進門就聽見老伴在吼：“你這個老東西，叫你早點回，偏回這么晚。幸虧我提前回了，不然紫砂罐上煨的排骨湯早成焦炭了?！崩习闄M了我一眼，又罵道：“閻王怎么沒把你收去？”我望著老伴傻笑，連忙認錯：“老妹，真對不起，在馬路邊下象棋去了，把你吩咐的事給忘了。”

我和老伴這么多年來都是這樣過的。自從有了孫子，老伴就叫我“老東西”，而我一直叫她“老妹”。老伴不順心的時候，總拿我出氣，我成了老伴日常生活中的出氣筒。

盡管老伴經常罵我數(shù)落我，但我并不生氣，有時還覺得很享受。不是有句話叫“理解萬歲”嗎？我是很理解老伴的。老伴23歲那年嫁給了我。進門后，公公婆婆她不敢罵。有了兒子女兒后，她又太愛他們，不忍心罵。有了孫子外孫后，隔代親更愛他們，哪里還舍得罵？唯一能罵的人就只有我了。這么多年來我也早已習以為常。

我退休在家后，她沒有哪一天不罵我?guī)茁暋Ｎ乙灿凶灾?，感覺我有時的確該罵，老伴反復強調的事我就是愛忘記。當老伴扔過來那句“閻王怎么沒把你收去”時，我總是討好地賠上笑臉回應說：“就是就是，這閻王瞎眼了，應該把我早點收去。”

罵歸罵，老伴每天就像我的保姆一樣，把我的飲食起居照顧得很好。說實話，我有時感覺她不是我的老伴，倒像是我那去世多年的老母親。

早上，我想賴賴床，老伴必定吼我起來遛早去，看著我極不情愿起來的神情，老伴馬上會罵出那句“閻王怎么沒把你收去”。中午，我外出逛公園，回來晚點，“閻王怎么沒把你收去”這句話會伴著一杯熱茶，被我笑納。晚上，我要是看電視超過九點，老伴的家罵又會撲面而來。

這幾年我的身體一直都很好，閻王偏偏就要與老伴作對，連半點想收我去的意思也沒有。

可是，這天早晨起床后，我一陣劇烈的咳嗽，老伴馬上來給我捶背。我接著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隨后吐出了一口鮮紅的血。老伴的話說了一半：“老東西，閻王怎么沒……”老伴的臉一下子白了。她后面的話變成了“走，馬上跟我去醫(yī)院，快！”

我說：“老妹，瞧你那急的樣子，你不總希望閻王把我收去嗎？看來，你的愿望馬上要實現(xiàn)了?！崩习檎瘴业谋成洗妨艘蝗^，說：“你別烏鴉嘴好不好？少啰嗦了，馬上跟我去醫(yī)院！”

到了醫(yī)院檢查后，身體沒什么大礙，是牙齦發(fā)炎導致口腔出血。

走出醫(yī)院的大門，老伴照我胸膛上捶了一拳，說：“你這個老東西，閻王怎么沒把你收去？”我分明看見老伴在罵這句話時，眼里滿是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