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宋時代,福建莆田人劉克莊是與辛棄疾、陸游猶鼎三足的南宋豪放派詞人。
陳敬叟,劉克莊摯友,也寫詩詞,皆不及劉。元夕之夜,劉克莊見陳敬叟多生愁緒,便說不如一同賞月看燈。“繁燈奪霽華,戲鼓侵明發。物色舊時同,情味中年別。淺畫鏡中眉,深拜樓西月。人散市聲收,漸入愁時節。”(《生查子》)起先燈花通明、鼓樂喧囂,人們樓中拜月、鏡中畫眉,最終還是曲終人散、盛極必衰,人生也罷,家族也罷,多數事物的規律大都如此。陳敬叟見詞為自己而寫,且如此通透哲理,便不再埋怨人生際遇,轉而去尋瓜田之樂。
林推官,劉克莊同鄉摯友,沉溺于外面逢場作戲的歌妓而無法自拔。時值國運衰頹,時勢艱危,縱酒狎妓總是不合時宜,劉克莊便寫詞規勸:“年年躍馬長安市,客舍似家家似寄。青錢換酒日無何,紅燭呼盧宵不寐。易挑錦婦機中字,難得玉人心下事。男兒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橋畔淚。”(《玉樓春》)年年赴京出差,倒把家當如家酒店了。日夜無休的酗酒賭博,可見一個人的放蕩與落拓。你以為你對妻子織出的錦字回文詩心有靈犀,就可以猜透歌妓朝秦暮楚時的內心嗎?簡直荒唐!西北故土仍未光復,水西橋畔的歌妓斷然不信你的眼淚。
誰的身邊或許也有這樣不靠譜的朋友吧,相信了事業和別的女人,卻遺忘了家庭。可是誰又會像劉克莊這樣,時常佯裝成街道居委會大媽,徑直規勸敲打呢?反思身為朋友的我們,常常若無其事地將朋友的婚外情當作自己無權干涉的別人的私事,在朋友老婆打來電話詢問時坦然撒謊:他確實正在我家的洗手間里。
摯友王邁是一位飽受壓抑而又不甘屈服的狂士,在一次餞別中,劉克莊唱道:“酒酣耳熱說文章,驚倒鄰墻,推倒胡床。旁觀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兩個狂士捋袖劃拳,指點江山,語驚四座,雄放恣肆,全無顧忌,其中豪情令人擊節,這是一種頂尖文人狂士之間的肆無忌憚的英雄際會。
而劉克莊最令人動容的詞句來自一首緬懷亡友方信孺的《沁園春·夢孚若》。方信孺雖為七品吏,卻以使金不屈而著名,無奈返朝遭奸佞陷害,英年早逝。“何處相逢?登寶釵樓,訪銅雀臺……車千乘,載燕南趙北,劍客奇才……飲酣畫鼓如雷,誰信被晨雞輕喚回。嘆年光過盡,功名未立;書生老去,機會方來。使李將軍,遇高皇帝,萬戶侯何足道哉!披衣起,但凄涼感舊,慷慨生哀。”與亡友在夢中相逢,還是那個結交天下慷慨豪士的方信孺,時刻準備報效祖國。誰料大夢方醒,大宋已日薄西山,自己經歷五朝皇帝和四次罷官,今與摯友陰陽兩隔,愈感壯志難酬之憤與黍離哀痛之悲。
你活著,我們志同道合在一起;你零落,我窮盡辦法夢到你。摯友之情堪比愛情。
劉克莊一生中最有名的朋友當屬“大宋提刑官”宋慈了。宋慈生前死后默默無聞,以畢生法醫經驗編撰《洗冤集錄》,第一個就驗傷、驗尸、檢骨的鑒別和毒物的分辨做出科學的積累記載。假如劉克莊當年沒有為宋慈留下《采經略·墓志銘》這篇寶貴的墓志文章,宋慈的生平事跡,世人就無從而知。
這便是摯友的最高境界,甘愿幫助朋友功成名就,即便朋友的光芒將自己遮蓋也毫無怨悔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