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生活,我喜歡日子。在我寫《青春萬歲》的同時,我也喜歡說“生活萬歲”。生活是無法剝奪的,夸張與自戀的張牙舞爪,抵不住平常心的一行小詩,一杯清茶,一首小曲。
我自磨豆漿,每逢磨好煮沸,我與我的大孫子就大喊大叫“喝豆漿啦”,叫上院落里所有的人一起喝,一邊喝一邊感覺到營養與精力正隨著豆漿進入口腹,進入血脈,進入肌肉與骨骼。
我排隊買炸油餅,并趁機與諸鄰里寒喧。
我每天都要找機會在東四三條的自由市場來回走那么幾次,購買蔬菜、魚肉、山藥與其他副食。拐到二條處有一家個體書店,名為“修齊治平”,我剛剛來到書店,立即被店主認出,拉著我交談。
去郵局和銀行辦事,我愿意排排隊,聽聽交談,看看郵局與銀行的業務員們是怎樣工作的,體會一下日常的生活。作家中杰英找我在小院近處吃爆肚,我去了。他又約我凌晨去東郊釣魚,我不喜歡熬夜,沒有下這個決心前往。
一天早晨我購買炸油餅回來,碰到英若誠騎車經過,他是拿著小鍋來買面茶的,那時他家住在朝內南小街。面茶是糜子面做的,加上芝麻、胡椒、鹽與芝麻醬,美味至極。
我相信北京的小康生活定義是喝得上面茶與豆汁,吃得上驢打滾與艾窩窩。
我每年都要找機會坐兩次公共汽車,眼看著車子的質量與設備越來越好,車上的年輕人越來越時尚與大膽,票價越來越貴,覺得人生真是風光無限,前景無限。
我注重鍛煉身體,每周至少游泳兩次,有一陣天天起早去景山,可惜未能堅持長遠。只是有一次大雪,我正忙于寫作,妻子一人獨游雪中北海公園,太棒了。
有兩年,我經常去首都劇場看文化部為離退休干部放映的電影新片,有兩三部描寫毛澤東的片子,我看得淚眼朦朧。還有一批美國的警匪片,看得我走火入魔,還以此寫了一篇文章,并提出了“虎頭蛇尾是萬事萬物的規律”的命題。
忘了是從哪一年開始,我再也沒有去看過一次給老干部放的電影。
人生就是這樣,有時閑適,有時忙累。
詩曰:累累閑閑累,閑閑累累閑。累閑閑累累,閑累累閑閑。忙人勿囂囂,疲累休嘮叨。要人勿倨傲,事多難做好。閑適不空虛,豈愁未擾擾?忙閑皆有味,卷舒自長嘯。敲字兼讀書,三餐防過飽。爬山復戲水,四時賞琴簫。朋友多交流,享受在思考。得失不屑言,優游彈古調。寒暑重健身,浮沉成一笑。宵小或叵測,丈夫何心焦?有酒只半杯,有肉貴精少。有詩應背誦,有言供探討。如鏡勤擦拭,如室勤打掃。心如秋水清,心如明月照。樂在忙閑中,不知老吾老。吃在干稀間,自嘲聊一笑。
這里的第一個老,不是老(去聲)吾老以及人之老的意思,而是承認已老的意思。不知老吾老,就是未感覺到自己多么老的含義。
我也就此想起了毛澤東談糧食問題時所說的“忙時吃干,閑時吃稀”的話,吉林話劇團演出農村喜劇《啊,田野》的時候,硬讓一批長壽老農民接受記者采訪、介紹養生經驗的時候加上了一句:“不忙不閑時,吃半干半稀。”
如果我總結我的一生,總結我的活法,不如就干脆寫:“此人忙時吃干,閑時吃稀,不忙不閑時,吃半干半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