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寫毛筆字的時間,算來也有三十余載。孩提時代,依葫蘆畫瓢描寫先人長輩墨跡。中學時代上書法課,尚無正規碑帖,對照美術老師所書臨摹,每每作業也能得多半紅圈。臨習古人法帖,已是多年后之事。然懵懂中,卻與書法結緣頗深。
古人視書法為達情適意之“馀事”。正如袁波先生所言,我們的書法處于業余狀態,在做好本職工作,不辱或大或小肩負使命的前提下,不斷豐富精神世界,是其初衷。我不想過多追求技法之純熟,也不想靠書法帶來諸多名利,傾情于“時或留心、猶勝棄日”之業余書法狀態。我寫我字,便使書法更加純粹,成為一種愉悅,一種享受。
揚雄曰:“言,心聲也;書,心畫也。”字風筆跡,反映其德行品性。李太白《上陽臺帖》,寥寥數行,用筆縱放自如,快健流暢,有“清風出袖、明月入懷”之灑脫韻致,非一代詩仙不能為也。弘一大師作品,透出平淡、恬靜、儒雅之獨特書風,彰顯一位高僧大德之藝術和人格魅力,如風常拂,如月明澈。在晉人尚韻、唐人尚法、宋人尚意之不同風格中,我更崇尚率情達意、豪邁不羈之魏晉書風,沉迷于阮嗣宗“判竹十馀日,一朝化風清”之為官格調,景仰嵇叔夜寧死不畏權貴、成就廣陵絕響之高風亮節。多年徜徉于逸少大令筆墨之間,留戀殘紙片簡之古雅,垂涎古墨老硯之樸厚,孜孜流連,廢寢忘食,竟也成就充滿書卷氣、山林氣之書風,與胸中乾坤之氣暗合。
癡迷于書法,得以全面提高素養,即“無意于佳乃佳”也。臨習書法,多閱讀古人書法理論,讀讀寫寫,竟能大段背誦。古書論除文采極好之外,也內含深刻之人生哲理。歐陽修作書論曰:“古之人皆能書,獨其人之賢傳遂遠。使顏公書雖不佳,后世見者必寶也。李建中清慎溫雅,愛其書者,兼取其為人也。”說明書如其人,作書先做人之道理,教導我們學民族英雄,做賢能之士。黃庭堅云,“學書要須胸中有道義,又廣以圣哲之學,書乃可貴;若其靈府無程,政使筆墨不減元常逸少,只是俗人耳。”要我們注重學習,認識提高全面素質修養之重要性。
愛屋及烏。癡迷書法,于墨硯文房之品也視若拱壁。傳世法書,多文人雅士之作。古人云,“筆墨精良、人生一樂。”古人用墨用紙,無不講究。精墨佳紙并用,更是效果凸顯。傳世字畫,線條厚實而剛健,無一絲累贅與黑氣,此古墨之功用也。我嘗觀林散之書法,于紙墨間似無遺憾,恐與其一生堅持研墨有關,得墨法而有所創造,百年一人而已。浸淫書法已深,何不追求些許極致也歟?況磨墨亦暢快事也。“煙香自有龍麝氣”,舊物養眼已久,古意自奔筆下。欲追尋古人制墨佳方,并作傳承事。其艱辛之處,體會已深。然仍孜孜而為之,癡迷之態可見一斑。
習書賞墨之馀,亦酷愛琴瑟事。寒齋老琴曰龍吟落霞,喜彈《漁樵》、《欸乃》諸曲,力求按欲入木,彈欲斷弦,所謂“近來漸喜無人聽,琴格高低心自知”也。墨定我神,調琴自娛,更得以舒我性情。于古琴蒼古悠揚之間,合于書法之抑揚頓挫,互為取意,枯潤疾徐,落筆作書自能沉靜跌宕,琴聲亦然。由是三者互融互益,養我性情,豈不快哉。當下,自墨香淡雅、琴音悠遠中得片刻寧靜與平和,吾等悠游于此,幸甚!
夜深,靜謐。窗外,或春雨沙沙,或夏蟲低鳴,或秋風瑟瑟,或冬雪縹緲。燃一柱沉香,煮一壺老茶,撫一曲陽關。靜坐書房中,讀書之馀,取冰紋老端,研紫玉殘笏,以直追古風狼毫,抄一段古語手札。此時此刻,與古為徒,似與古人對話,以我手寫我心,靈魂得極度凈化。此即我苦苦追求之業余狀態,似已成為一個舊時文人。
我書,我心之畫也。
癸巳春月谷雨前二日
近菴癡墨琴舍夜已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