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9年1月,30歲的查爾斯·達爾文與大他一歲的表姐愛瑪結婚了。1840年3月2日,長女安妮出生了。達爾文主動承擔起在嬰兒房照顧孩子的重任,他準備了一本筆記本,充滿溫情又細密地記錄下愛女的發育過程,甚至每一個表情:
“第1周,打哈欠,像個老人似的伸懶腰。”
“第46天,安妮首次微笑,仿佛是要探索這個陌生的世界。”
“第4個月,她手部的動作跟猿猴相似,還要把我的手指放進自己的嘴巴里。”
看到丈夫如此認真,愛瑪不禁打趣道:“你是把她看做一個標本在研究了嗎?”事實上,多年后,達爾文在寫作《人與動物的表情》以及《嬰兒自然史》時,仍能清楚地回憶出安妮每一個細微的面部表情。對安妮充滿感情的細致觀察,推動了他對整個人類表情的研究。
1842年,達爾文一家搬到了距離倫敦16英里的唐恩。隨著埃蒂、喬治、倫納德、霍勒斯等孩子的出生,這個家越來越熱鬧。然而,1850年夏天一場雷雨之后,達爾文注意到安妮許多天都無精打采。當秋天到來時,達爾文確認安妮已有某種生病征兆。在尋求一系列正規醫生診治無效的情況下,達爾文在格利醫生的指導下親自為安妮進行水療。達爾文在紙上詳細記錄安妮的反應。他斟字酌句,從“好”“尚好”“不太好”“欠佳”到“差”,用了一整套程度副詞;他記下了許多次“哭泣”“疲倦”“咳嗽”和脈搏的強度……他發揮著博物學家的技能,竭力想要理清她的病因,但安妮的健康每況愈下。
1851年3月,達爾文帶著安妮以及傭人前往馬爾文接受治療。此時,愛瑪已有7個月的身孕,只好留在家里。到馬爾文后不久,安妮突然嚴重嘔吐,最后連綠色的膽汁都吐了出來。達爾文一時手足無措,竟然癱倒在沙發上。第二天,安妮情況稍有好轉,達爾文無助地給妻子寫信:“看到她那可憐又蒼白消瘦的面龐,你也許會認不出她來。只有忘掉我們以前那個可愛的安妮,我才忍心看她。她與從前判若兩人。”
愛瑪是位虔誠的基督徒。原本對宗教持懷疑態度的達爾文,此時絕望地守護在安妮的病床前,甚至開始學著妻子的樣子跪下祈禱:“求上帝幫助我們!”
在剩下的時間里,達爾文幾乎每小時都在給愛瑪寫信:
“我以為最好讓你知道每一小時的情況。向你傾訴對我是一種解脫,因為趁著寫信那會兒,我才能安靜地流淚。我忍不住每時每刻都懷抱希望,但隨后又陷入絕望之中。”他就這樣一直不斷寫信,來宣泄自己壓抑的痛苦。直到4月23日早晨,安妮在達爾文溫暖的懷里去世。
安妮的病和死,讓達爾文開始認真思考信仰的問題。根據基督教義,每一項罪孽都是由于人的惡行而帶來的無窮懲罰,但女兒安妮呢?她是那么乖巧而溫順啊!從此,他堅定地置基督教信仰于腦后,不與全家一起出席教會禮拜。
達爾文曾懷疑安妮的夭折是自己與愛瑪近親結婚的結果。在多方查證,得知安妮的死是源自“細菌傳染”,與近親結婚無關后,他第一次把安妮之死與生存競爭聯系起來,獲得了一種全新的角度。于是,達爾文一針見血地指出:“適者生存的同時,就是弱者的淘汰!”當我們今天再閱讀《物種起源》時,誰曾料想,“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竟源自達爾文的喪女之痛!他的自然法則現今讀來都是愛的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