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第二天下午,我又來到阿七婆家。三間小屋,九柜子書,12張矮桌,座無虛席,有的人都蹲門檻了。20年了,阿七婆還堅持開辦書屋。這里本來不是閱覽室,而是書店,不,應該說是小書攤,只有一鋼絲床的書。
那年,阿七婆的左腿意外殘疾。她想著自己上了年紀,不再適合上山下地,該歇歇了。
窮鄉村的孩子不是上山玩,就是下水鬧,正是長學問的年齡,但是教科書早啃爛了,又沒有什么其他可看的。阿七婆似乎覓到了商機,她買來200冊圖書,涵蓋科教文衛,準備擺書攤安度晚年。果然,我們都往阿七婆家趕,一人拿一本書,津津有味地看起來,一待就一上午。書本起了折痕,也沒賣出一本。
幾天后,書便皺了,阿七婆的眉頭也緊了。我們哪管。有一次,我看得入神,耳畔啪嗒啪嗒聲越來越響,等我回過神,已跌進了阿七婆的懷里。拖拉機在身后駛了過去。阿七婆笑瞇瞇地說:“站進來些。”
又過了幾天,阿七婆改賣書為租書,一天兩毛錢。可我們還是喜歡站在鋼絲床邊看,摸黑回家,起早再來。一些大人白天忙活,晚上會借一本。一天收入就幾塊錢。
一個晴空萬里的日子,阿七婆騰了一間小屋,村里第一個免費閱覽室成立了。阿七婆扛起鋤頭,一搖一擺地下了菜地,閱覽室無須看管,天黑后,我們都會整理好。
阿七婆的柴水每天有人送來,作物施肥也有人代勞。她本來就識字,這樣一來,倒有閑暇看書了,還經常用線裝訂一些掉頁的書。城里學校每年也會送來幾十冊書,在外工作的年輕人回來看阿七婆,臨走也會給些錢,阿七婆都去換了書。
幾年后,阿七婆的左鄰獻出了一間屋子。又過了幾年,阿七婆的右鄰也讓了一間屋子。
這些年,村里的一所磚瓦小學,80多個學生考到鎮初中的成績,讓那邊的老師都驚嘆,至于課外積累,也讓那邊的孩子羨慕。
這回聽老人念叨,又出了幾件喜事:張家兒子進了重點,李家閨女回國后去了外企,孫家小妹做了老師,另一個李家的兒子當了工程師……小村人才輩出,其中馬家三兄弟最了不得,他們成績不好,但從書中學到了另一種本事,返鄉后建了一個度假村,帶動了全村經濟;還打算建一座真正的公共圖書館,請阿七婆做館長。
歲月匆匆,阿七婆80多歲了,身子骨依然硬朗,白發挽的髻子很整齊,素凈的臉更顯得慈祥。
一個男孩子扯了一下我的衣角,指指畫冊上的圖片,又指指天空的云,說:“叔叔,云是怎么來的呀?”
“用一滴水就可以化成。”一滴水雖然微不足道,卻能積累成一片云彩,這正是我心中最合理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