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之高在于有日月星辰,地之厚在于能藏污納垢,天地間充滿著諸神、草木、動物,人也在其中。這句老生常談的話,在這些年里,我才真切體會到它的重要。因為國內外的新聞每天包圍著我,太多沖突和動蕩、病疫和災難刺激著、威逼著,使我緊張惶恐,面對寫作茫然、掙扎,甚至常常懷疑寫作的意義。正如人人皆知死是必然,卻仍是先活著。幾十年前我選擇寫作,幾十年后寫作選擇我,那么,現在怎樣去寫作呢?
我看過這樣一句話: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我認可它的判斷。從世界看中國,從中國看世界,人類是出現了困境。如果說戰爭動亂、猜忌威脅都是因經濟衰退、環境污染、能源匱乏、價值觀混亂造成的,而究其根本,文化的認同和對抗仍是主因。人類困境的突圍,到了了解、尊重、包容不同文化的必經之路。這是政治家們、知識精英的事,同樣也是文藝的事。文化越需要認同,文藝越需要表現自己文化的獨特,而它正是表現了自己文化的特性,混亂的價值觀才有明晰走向,逐步共存或統一。
中國社會進入大的轉型期,我們從未感受到如此富裕,也從未有過如此焦慮。一方面是人產生著巨大創造力,一方面人性的惡也集中爆發。所以社會有了諸多矛盾,如貧富差距,分配不公,腐敗泛濫,誠信喪失,這是社會的問題,信仰的問題,法治的問題,更是文化的問題。在中國文化背景下所發生的諸多國情世情民情,需要我們認真思考。中國正是在走向人類進步的過程中,逐步解決這些矛盾,而完成著中國的經驗。
中國的文藝家,從來都有它傳統的文人精神,即天下意識、擔當意識。古人張載曾說“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蹦敲慈缃?,關注社會現實是必然的也是必須的。中國疆域廣,人口多,既有東南之繁榮,又有西北之落后。我們常聽到由衷的盛世之說,也??吹襟@心的危機之相。我們在獲得很多東西之時,也失去了很多東西。我們在興奮歡呼,也在悲痛哭泣。文藝家生存于這個時代,便決定了自身的品種和命運,即去記錄表達這個時代。我雖能關注身處的這個社會,但我不是大鬧天宮的孫悟空,難以成為英雄,我僅能盡力以史的筆法去寫普通人的生存狀態和精神狀態,自然地使他們在庸常煩惱的生活中生出夢想的翅膀。
中國歷史上曾有一個魏晉,洋溢著智慧,充滿著哲學思辨和美學思維,其文學、書畫、音樂在精神層次上張揚著生命意識。但魏晉卻是一個政治高壓的社會,一個處于內亂外患、王朝更替頻繁的社會。那個時代給今人的啟示,就在于如何把持自己的風度。前不久,有人給我寫了一個書法條幅:“位我上者燦爛星空,道德律令在我胸中。”我覺得非常好,在這個社會,為人得有大憂患大悲憫,一方面,為文為藝得有大精神大風度。風號大樹中天立,昂首向天魚亦龍。文藝應乎天而時行,但不是應聲蟲,它如燃起的柴火升騰光焰,而不僅冒黑煙,它文明而剛健,茁壯生長,使社會與自身皆元亨。中國在人類進步過程中提供了一份中國的經驗,中國文藝也應會提供一份中國文學的經驗。
以文學的、藝術的形式去表達這個時代,在表達中完美文藝在這個時代的堅挺和偉大,是我們的良知和責任,雖然目下的文藝被娛樂和消費所侵蝕、邊緣化。但是,我們相信,文藝依然還頑強,依然還神圣。
(原載于2013年9月23日《光明日報》,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