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圖片提供:王筠怡

李松平
1978年畢業于上海市工藝美術學校家具專業;
瑞典未知設計(國際)事務所總裁,
瑞典國立藝術設計學院學監、終身教授;
同濟大學設計創意學院客座教授,
同濟設計創智中心入駐大師。
《創意設計源》:李教授,您在瑞典國立藝術設計學院從事教學工作超過20年,已經獲得這所學院唯一一位非瑞典裔終身教授稱號。您怎樣看待自己作為設計教育從業者的終身學習?
李松平:從專業教學出發,我始終保持對世界計算機前沿領域研究的關注。歐洲之外,我基本上每年去美國兩次,或者參加國際會議,或者參與一些專業院校的學術交流。
近些年,我從人機工學、體驗設計轉向“嵌入式微機處理”領域,不斷探索新技術,也不斷將探究所得融入我的教學。
《創意設計源》:怎樣將“嵌入式微機處理”與設計聯系起來?
李松平:進入21世紀,先進的科學技術越來越成為設計創新不可缺少的要素。嵌入式技術是“專用”計算機技術,指針對某個特定領域的應用,如針對網絡、針對通信、針對音頻、針對視頻,針對工業控制等。從學術的角度,嵌入式系統是以應用為中心,以計算機技術為基礎,并且軟硬件可裁剪,適用于應用系統對功能、可靠性、成本、體積、功耗有嚴格要求的專用計算機系統,它一般由嵌入式微處理器、外圍硬件設備、嵌入式操作系統以及用戶的應用程序等四個部分組成。
通俗講,在一輛汽車的駕駛座嵌入微處理器,可以隨時根據人的坐姿體態變化實時調節座面和椅背的關系;在一個藥囊內部嵌入微處理器,可以控制藥物在到達人體指定部位后釋放藥效;在門窗嵌入微處理器,形成門窗自動啟閉等等。由于“嵌入式”技術的介入,藝術設計更深入地與人的生活需求發生聯系,更科學地解決了過去無法解決的現實問題。我覺得,運用科學技術,讓我們身邊的工具和產品更好地服務與人,這就是我們今天意義的設計。

李松平工作桌一角

1.瑞典國立藝術設計學院走廊,服裝專業學生設計作品展

2.瑞典國立藝術設計學院走廊,服裝專業學生設計作品展

3.瑞典國立藝術設計學院壁畫工作室,李松平組織中瑞交流
《創意設計源》:眼前這些復雜的遙控直升機組裝也是“嵌入式微機處理”相關研究的一部分嗎?
李松平:十幾年前,瑞典就推出了一個引人矚目的游戲項目,賽制是:參賽者披著導電波的“頭巾”參賽,用“意志”使桌上的鋼球滾落到對方。哪方的思想越放松,哪方的球便有機會向對方球袋前進。大約7到8年前,美國硅谷的一批工程師開始運用大致相同的原理設計計算機游戲界面。上述兩個項目的共同技術背景是,當人類腦部產生思維變化,就會產生相應的腦電波;這些電波可以被機器感知并收集起來。如果以“頭盔”為采集器,盔內設諸個感應點,加導電液;程序設計收集每個信息捕捉點的電波,分析各捕捉點獲取的信息內容以及信息間的聯系,從而利用判斷驅動機器。這一輪人機交互,通過采集人類思考過程產生的腦電波,通過海量數據分析后達成控制機器的目的,我很感興趣。
我參與了這個項目對腦電波語言的分析加工。不僅參加對于腦電波信息的收集和分析,也參與自己動手設計制作一些相對簡單的嵌入用微機。
《創意設計源》:哪些技術已經成熟,哪些還屬于新技術探索?
李松平:機器讀出對象的腦電波,已經不是新技術。過去我們常奇怪同宿舍的幾個人原來并不熟悉,幾年后習性竟接近了;一對雙胞胎、一對夫妻,共同生活久了,思維越來越同步。其實,雖說思維屬于精神層面的活動,但它又可以反映為另一種“質”,那就是腦電波;可以表現為腦電波的發射-傳導-接收。因為這種波能穿透物質,遇到環境中的物質還能反射,所以,思考與環境也有關系。

瑞典國立藝術設計學院教授工作室
思想的內容在人的頭腦里,也以腦電波為形式溢出。只要腦電波足夠強,目前的技術有能力通過機器將其捕捉。但是,不同的腦電波分別代表什么尚不清楚。要獲得對所有腦信息的解釋,需要時間,需要科學技術攻堅。
《創意設計源》:2011年您帶著自己裝的遙控小直升機參加“世博科技與城市未來”論壇。
李松平:我們變手動遙控為“意識遙控”。運用電位器輸出,遙控輸入的基本原理,在軟件基礎程序的基礎上,通過自己編的應用程序,達成效果。
《創意設計源》:這類嵌入式微機的市場前景怎樣?
李松平:我再舉個例子。現在全世界交通事故發生的原因大致相同,酗酒、過度疲勞、心情影響及其他。酗酒可以通過法制遏制,但疲勞和心情影響標度比較模糊,無法通過同類方法硬性改變。我們可以設計一款軟件,通過編程,分析駕駛者的疲勞程度和心情躁度信息,然后將這些信息與汽車控制系統聯動。只要微機測到并判定駕駛者發生疲勞或心情影響,就根據程度判斷限速乃至靠停。汽車鑰匙也可以這樣設計,嚴重的疲勞和心情影響可以聯動鑰匙對啟動汽車無效。這樣的設計介入,是以前無法想象的。
《創意設計源》:設計展開的瓶頸似乎在更多識別腦電波的意義。
李松平:我們也在參加試驗。比如給你看一段視頻,畫面有一個失重狀態的球體飄浮半空,要求你想象那只球“向上向上”。機器1秒鐘能讀出50萬條腦電波信息,對比之前無此思維情景的腦電波,與“向上”意識相關的腦電波就有可能因為集中出現而被捕捉并分析出來。人們就是這樣,通過比較分析,獲得對腦電波語言解讀的積累。當然,實際操作,尤其是海量機器識別要比我們這樣嘴上談兵困難得多。

瑞典國立藝術設計學院工場內單人工作臺的工具儲存

6.印刷工場

7.版畫工場

8.金工工場

9.金工工場

10.木工工場

11.工場走廊常用提示
《創意設計源》:您在世博聯合國館多媒體互動設計中運用了“嵌入式微機”。
李松平:也算一種嘗試。原來整個館的多媒體互動以“主軸式”全部歸納到一個主機,也即一臺電腦控制多臺電腦;我提出一個新的理念,做成“細胞設計”:現場一共裝八十幾臺電腦,每臺電腦相對獨立;電腦之間發生交互,實際運作不設完全控制。這樣,整館的多媒體互動效果有機會產生不完全由“設計”既定的結果,反應有即時性、互動性、多元性,受到主辦方首肯。最后招標時這個方案競標成功。
《創意設計源》:您工作桌上的工作似乎還在進行中。
李松平:我喜歡自己動手做設計,包括嵌入式微機。自己編程,自己設計電路,甚至自己焊接電路板。因為有許多工作并行展開,這些“動手”的工作就被當做腦力勞動的調劑,這個工作室是同濟設計創智中心提供的,幾張桌子上展開的是幾個不同的實驗,有時候從瑞典歸來推進一下,有時候腦力勞動疲勞了調劑一下,是一種行動思考,我很享受這樣的“動手”。
現在,我在瑞典有一個自己的公司,一開始做工業設計,后來把各種設計之間的元素進行互動,與傳統設計實現設計的組合。將周圍的產品、環境、服務與使用者聯系起來,讓他們之間產生交互,使用者的體驗品質就有了很大提高。
讓產品更加適應人,讓產品能夠“學習、理解使用者的用意”,這就是我們想做的事情。
李松平:我一直主張技術對設計和設計教育的介入。因為我在在瑞典工作的院校有美術背景,所以最初推技術進教學會有一些不同意見。但主管部門支持,學生非常歡迎,而且事實證明,有技術修養的學生畢業以后更受就業市場歡迎。所以這類課程不僅在學院持續開設,而且每2到3年我會做些改變,盡可能將更前沿的信息帶進教學。
《創意設計源》:學生對科學技術隔膜嗎?自己動手做會不會有難度?
李松平:動手能力,在歐洲的藝術設計學院非常普遍。從藝術設計的教育目標看,從事這一職業的未來設計師必須能夠動手、擅長動手,而且樂于動手、享受動手。我所在的瑞典國立藝術設計學院為不同專業的學生配備金工、木工、陶藝、玻璃、印刷等諸多實習車間;車間內的各類機器、工具與行業產業市場同步;學生們都已成年,他們只要參加國家有關的安全操作培訓,獲得合格證書,就能兩個人為最小單位,自由安排進工場操作的時間。學生們的課程作業或是畢業設計,無論模型還是成品都以自己制作為主。“嵌入式微機”進入課程,學生們接觸時間不長,但很自然地一邊實驗,一邊完成畢業設計。從小到大,他們在成長過程中習慣于動手。至于在元程序基礎上完成一些應用程序的編制,他們也能夠勝任。

12.國立藝術設計學院服裝專業學生作品展

13.國立藝術設計學院服裝專業學生作品展
《創意設計源》:您在瑞典以怎樣的姿態從事設計教學?
李松平:舉個例子。我帶的課程一個單元一般2到3周時間,與學生在一起的時間可能超過國內院校一般理解的“上課時間”。無論上課還是做項目,教授的職責是為學生“服務”。我們有針對性地介紹課程或項目的目標及具體要求,向學生提供相關資料的查詢方法和基本路徑。然后,學生就自己去開展研究和討論,而我們,則隨時提供專業咨詢和問題討論平臺。
作業的過程是學生成長的過程,創意的多元和個性都在這一過程中培育。作業完成,課程通常要舉行集體的創意闡釋。每個學生,每個作業小組,都要上臺介紹自己的創意理念、手段、方法;大家也可以互相評論。教師的評論是所有交流課程評論的一個部分,不是最后總結,更不是一把將所有學生作業判為三六九等的標尺。
《創意設計源》:近些年來,您為中瑞兩國設計及設計教育的交流做了很多工作。

14.國立藝術設計學院服裝專業學生作品展
李松平:我生活在瑞典,對歐洲了解得比較多。瑞典有很多設計方面的理念與歐洲大陸或是歐洲南部的意大利、法國有很大區別。如果你在那里生活,就會明白這些區別既給瑞典設計帶來了好處,同時也造成了局限。所以對我們來說,走出去學習,到別國或別的地區去看一看,對自我反省,對揚長避短,對我們的設計會帶來好的影響。
兩國間的交流,只要有人跑動,過程就會帶來結果。不同的人,不同的團隊,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場合,交流所得到的收獲有時候不是事先可以預設。所以,只要有中國人想去瑞典,有瑞典人想來中國,我都盡力牽線,盡可能促成。
《創意設計源》:您認為從中國看瑞典、看北歐的角度,哪些學習和交流最不容忽視?
李松平:中國和北歐,兩地的設計理念非常不同。中國社會垂直運作,北歐則以扁平化為特色。無論設計還是設計教育,瑞典不會由某一個人決定。民主并多元,是瑞典的社會管理精髓,也是設計理念的精髓,并且普遍形成共識。波及到設計院校,學習過程中,學生的設計一定充分表達他們自己的想法,不可能是教授觀點的方案化。至于教師評價,只是所有社會評價的一個方面。“扁平化”,這是我希望在中國傳播的一個理念。至于技法和手段,中外雖也會有不同,但相比較理念而言,區別不算太大。

15.李松平組織中瑞兩國藝術設計教育交流
北歐的設計風格,因為與地域、與民族文化的關系,比較灑脫,低調,自然。說得通俗一點,設計師設計了半天,不是為了要讓客戶看出設計過了,目標反而在提供“看不出設計過”的產品帶給人的幸福感。
《創意設計源》:中外設計院校的學生,在學習習慣和學習能力上也會有不同。

16.國立藝術設計學院服裝專業學生作品展

17.傍晚,國立藝術設計學院會展專業的學生等待夜幕降臨,以完成布光實踐

18.國立藝術設計學院公共空間,學生作品展

國立藝術設計學院教室的色彩控制
李松平:中國學生和歐洲學生是有差異。中國學生比較謙虛,功底扎實,技藝很好,表現、切入都很有秩序,缺少的是用審視的眼光看事物。給一個課題,中國學生不會質疑問題的本身,目標是翻閱資料找答案。而瑞典學生覺得沒有什么理論是肯定的。所以,他們質疑問題本身,證明對課題的批判——這種能力對設計創新很有幫助。
我希望中國的設計院校能有專門力量實現對學生質疑能力的培養。我現在著重做的就是要讓學生走出去,把國外的老師和學生帶到中國讓中國學生和瑞典學生合作時能夠互補,我會積極推動這樣的交流。
《創意設計源》:您認為中瑞設計院校人才培養與產業市場關系的差異在哪里?
李松平:中國的設計院校培養了很多設計師,大多數學生畢業后是去市場找工作,努力想著去大公司做設計師。在瑞典,我們學校90%畢業生不是找工作,是去創業。這樣,設計本身才可能成為一個產業。
大公司并不利于設計發展。一個地區擁有10家500人的公司,算有設計產業了嗎?沒有。如果一個地區擁有500家10個人的公司,那這個地區的設計產業就有希望形成了。每家公司都會有一個設計大師,形成一個設計網絡;來自不同公司的大師可以為一個項目組成團體,各自發揮最好的效用——說到底,作為中國的設計院校,培養未來設計師具備創業意識和創業能力,是很重要的工作。

會展專業學生布光實踐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