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貨交易黑平臺瘋狂吸金真相調查

黃振坤

最近一段時間，關于“現貨交易”的投訴，甚至謾罵開始頻頻出現在網絡上，在論壇、在股吧、在打假網站、在各類聊天群中……這些毫不掩飾申訴者內心憤怒與無奈的發(fā)帖，正如同蓄勢待發(fā)的山洪從一個個上當受騙悲劇的原發(fā)地奔涌而來，自北而南，山東、天津、內蒙、陜西、甘肅、湖南、廣西、云南、貴州……數不清的黑市場、黑代理如旋風般席卷大半個中國，每一個平臺背后都有無法計量的人被精心設計的陷阱害得財盡家破，少則被騙數萬，多則被騙數百萬，絕大部分受害人的損失至今無法追回，也無從追回。

歷史上，商務部一直是大宗商品電子交易市場（俗稱電子盤）的監(jiān)管主體之一。早在2007年，為貫徹落實《期貨交易管理條例》中關于禁止變相期貨交易的有關規(guī)定，維護商品市場秩序，商務部專門就大宗商品交易市場進行整改的有關問題明確提出要求。并明確凡未經中國證監(jiān)會批準，而采用集中交易方式進行標準化合約交易的機構或者市場，統(tǒng)稱大宗商品電子交易市場。2010年商務部、證監(jiān)會等六部委聯合下發(fā)了《中遠期交易市場整頓規(guī)范工作指導意見》（俗稱“國六條”）對市場進行規(guī)范和指導，內容包括禁止新上品種、禁止自然人和無行業(yè)背景的企業(yè)入市交易、禁止代理業(yè)務、保障資金安全、規(guī)范保證金繳納形式、限定每個交易品種和每個交易商的最大訂貨量。

然而，由于管理劃分上的不明晰和法律法規(guī)制定的不夠完善，不少非法大宗商品電子交易市場如今改頭換面，再度死灰復燃，將貪婪的目光瞄向一些在股市中損失慘重的投資者，用精心營造的薦股團隊和聊天群，鼓吹低門檻、高回報，最終通過虛擬資金操縱行情，將投資者的血汗錢洗劫一空。加之此類“現貨交易”絕大多數并無相應的實物交割能力、與現貨需求脫鉤的虛旺交易量、保證金監(jiān)管盲點、代理商為獲傭金而替客戶惡意刷單等不規(guī)范經營，在滑向純投機性陷阱的同時，這些黑平臺如同一顆顆定時炸彈，成為巨大的金融隱患。

黑平臺遍地花開

“采用20%保證金交易方式，5倍交易資金杠桿使資金成本被大大節(jié)約，資金的利用率得到了提高。”“采用T+0交易方式，資金在當天的交易中可以反復使用。”“不僅可以做多，也可以做空。不論是牛市還是熊市，對投資者來說，都有贏利的機會。”

如果你是一位在股市折戟沉沙的小散戶，有人告訴你有這樣一個發(fā)財的投資工具，只要提供身份證影印件和指定的銀行卡號就能完成開戶，資金第三方管存，投資門檻低，而且還有料事如神的專業(yè)人員進行帶隊操作，跟著主力包賺不虧，利潤三七分賬，你是否會動心？

北京的張先生就因為經不住代理商深圳華夏投資理財公司工作人員的誘惑，開通了湖南沃贏商品交易所的電子現貨交易賬戶。“一開始特準，過幾天中午告訴我有一波大的行情，要我全倉買進操作，還讓我多加錢。”因為擔心風險，張先生起初沒有完全聽從對方的意圖。后來，張先生的心理防線被攻破，按照代理商人員的指令全倉買進，誰知在對方看完他的成交單截圖之后，“行情立馬反的走，幾分鐘時間資金全沒有了，還不讓止損”。直到此時，張先生方才大夢初醒，眼看著自己3萬多元的資金憑空消失卻無計可施。

據受騙者自發(fā)統(tǒng)計，像張先生這樣因為做湖南沃贏商品交易所盤子而被騙的人至少有50多位，他們少者有損失幾萬元的，多者有損失100多萬元的，累計損失已逾千余萬元，這些錢幾乎都是在眨眼之間被反向拉升而蒸發(fā)。

《中國證券期貨》雜志記者在網上加入了一個名為“沃贏受騙者維權群”的QQ聊天群，該群近100名成員中，大部分都是在湖南沃贏商品交易所開戶而被騙，但代理商的名目則五花八門。目前該群每天都有新的成員加入進來，這些新來的人無一例外的都會以“群里有做某某盤子被騙的嗎？”作為自己第一條發(fā)言。

當一心想要討回自己損失的受騙者趕到原在湖南省文化廳對面大樓907房辦公的湖南沃贏商品交易公司，卻發(fā)現那里早已是人去樓空。張先生告訴《中國證券期貨》記者，湖南沃贏的受騙者曾在7月份派出代表到長沙市公安局天心分局報案，并且每人都寫了一份報案材料快遞給該局負責警官。“開始警官還主動調查，多次電話聯系也方便，到后來一聽沃贏的案件電話也不接了。”

《中國證券期貨》雜志記者登錄湖南沃贏商品交易所網站發(fā)現，所謂的現貨交易平臺除了簡單的公司介紹和市場信息資訊之外，對于具體的交易品種的介紹信息和行情走勢等都沒有，而在交割倉庫方面則信息全無。

據了解，隨著現貨市場期貨化，場內交易場外化，監(jiān)管的缺位使得現貨交易平臺的運作任意妄為，隨便哪個公司都能注冊一個交易市場，采用和期貨類似的電子盤交易。有受騙者曾對山東某交易市場11月19日一天的成交額進行了統(tǒng)計，結果發(fā)現當日盤面總成交額竟達到令人瞠目結舌的478億元，如果屬實這樣一個電子市場一天的成交額跟中國的股票市場相比竟也毫不遜色。然而和如此巨大的成交量形成鮮明對比，每種產品的持倉量和換手率卻小的十分可憐，例如二道棉短絨（DR2）成交額37億多，成交量578萬，持倉量卻只有8.5萬，換手率卻只有0.69%；新疆棉籽（MZXJ）成交額180多億，成交量2100萬，持倉量卻只有6.7萬，換手率 3.81%……

“他們市場本身在后臺可以看到散戶的開單情況，他們拿虛擬資金跟客戶的真金白銀對賭，散戶哪邊多，就往相反的方向做，資金量大的客戶只要沒有出來那么行情就會一直反著走，直到你割肉，不割的直到讓你爆倉強平出局為止，來回洗盤，再牛的人，做到最后都是賠光光。”一位受騙者表示。

目前，像湖南沃贏商品交易市場這樣的黑平臺和黑代理正如蝗蟲一般席卷全國各地，僅拿廣東來說，資料顯示該省98家大宗商品電子交易市場僅有22家合法。而那些存在于灰色地帶之間的交易所無異于埋在投資者腳下的地雷一樣，一旦引爆不亞于一場地震。

正規(guī)交易平臺到底多正規(guī)？

今年七八月份浙江溫州的陶心被幾位自稱是天津萬銀商品交易服務有限公司員工的人加入了一個QQ群，“每天不斷的發(fā)信息過來，說是免費股票交流，并發(fā)來呱呱房間號，在群里推薦股票，平時也就時不時的看一些，有些準有些不準。”因為類似的薦股QQ群十分常見，陶心加入以后也沒有往心里去，“可十月份的時候股票行情不好了，他們就宣傳天津萬銀、渤海商品，在股票群里，在呱呱語音房間里夸大宣傳天津萬銀、渤海商品的收益和投資回報，同時找很多的同伙誘導我們。”endprint

陶心告訴《中國證券期貨》雜志記者，上述天津萬銀員工在夸大宣傳的同時，還稱開戶后有老師免費帶盤操作，并告訴他，只要有銀行卡和身份證號，就可以在網上開戶，也不需要去實地代理公司去簽合同。經不住再三誘惑，陶心在群里“小秘書”的QQ遠程指導下在天津萬銀官方網站上開了戶，注冊成功后的三四天，賬戶被激活了，“小秘書”又通過電話幫他綁定工行網上銀行。“整個開戶注冊就是在他們這樣的誘惑和熱情的幫忙下開戶的。開戶后叫我們先不要操作，等著房間的老師統(tǒng)一操作，資金要達到后才能統(tǒng)一有老師帶盤操作。”就這樣陶心先后通過拆借投入100萬資金進去，最終逃出時只剩下84萬余元，而這當中真正虧掉的錢只有1萬多，其余12萬多元全部為手續(xù)費。

一位熟悉此類QQ群和呱呱房間如何運作的人士表示，這些群其實就是一個個精心設計的陷阱，并且是團隊分組合作。所謂“資源部”的人專門負責接近客戶，按教師人頭算獎金；而所謂“銷售部”則靠客戶交易手續(xù)費和入金金額拿提成。

“之前我從來沒有了解過什么現貨商品，對風險一點不了解，后來了解了怎么虧的，我才知道，他這個是五倍的杠桿，虧也是五倍的虧，而且手續(xù)費用是超高的，之前他們一點沒有跟我說這些只是說賺錢比股票好賺，過年能翻翻，沒有跟我簽定書面的風險控制協議書。”陶心表示，那些在QQ群中帶他們進行現貨交易操作的老師的網名曾經一度被掛在天津萬銀的官網上，然而等到他自知受騙再去查看時，那網站現在更新改版，又找不到了。

陶心認為天津萬銀為了賺取巨額服務費引誘其進行頻繁的交易，致使其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支付巨額的手續(xù)費，并多次向天津渤海商品交易所反映受騙情況，結果都不了了之。在渤海商品交易所的官方網站公布的渤商所月交易額的排行榜中，天津萬銀商品僅2013年就已經連續(xù)11個月排名第一。

《中國證券期貨》記者登陸天津萬銀官方網站時發(fā)現，該網首頁通過小窗彈出一段“鄭重聲明”，并在數秒內自動消失。聲明稱“萬銀商品旗下所有授權營業(yè)廳和個人（經紀人）不得進行代客理財等違規(guī)操作、不得對商品交易做出盈利承諾，不得經營除萬銀商品業(yè)務之外的任何業(yè)務，由此引起的一切責任和后果由其自行承擔，與萬銀商品無關。”

一位跟陶心經歷相似的天津受騙者劉先生告訴《中國證券期貨》記者，他曾經在網上認識了一位自稱渤商所某授權服務機構前員工的網友，在QQ聊天中該網友向他羅列了老東家“絕對不正規(guī)”的六條理由：

“首先員工工作時間是早上8點，到晚上差不多12點，都是90后和80后。老手不招，只招新手。因為老手容易看出公司正不正規(guī)，新手好控制。第二，一上班，開始播放音樂，都是DJ。沒有幾分鐘，就有一個員工帶頭喊加油。然后其他人必須跟著喊，為了讓員工保持亢奮。第三，講課的老師，多數是剛剛進去3個月左右的新人，之前完全不知道什么是K線圖。第四，走勢，價位，行情什么的，隨便亂蒙，蒙對了，拼命重復群發(fā)，炫耀；錯了，有人反駁，刷屏，刷廣告刷過去。第五，所謂的呱呱教室，里面員工小號多于客戶，互動的幾乎都是員工號，有人退出教室，立馬廣告刷過來，避免別人跟風退出。第六，地址絕不告訴客戶，東莞的客戶，就說公司在天津，天津的就說在東莞，反正就是說遠的地方，你不會過來參觀……除了員工，公司不允許別的人進入，客戶都是一次性的，當你運氣好，小賺一點了，就讓你加大資金，然后，到等你把錢虧得差不多了，就拉黑，不管你，客戶100萬虧剩10萬的一堆。”

劉先生表示，自己因為投資股票多年，因此面對薦股QQ群糖衣炮彈的狂轟濫炸時顯得淡定的多，對于群里那些被吹捧的神乎其神的帶隊老師，他起先并不以為意。見利誘不成功，群里的人又對他大打親情牌，經不住軟磨硬泡，他最終在自稱天津渤海商品交易所派出的工作人員的幫助下開了戶，并特意要了一份紙質的協議書。在這份“天津渤海商品交易所入市協議”中，除了甲方天津渤海商品交易所，乙方劉先生本人外，還有一個丙方，即天津萬銀商品交易服務有限公司。

劉先生告訴《中國證券期貨》記者，那些拉他開戶做交易的人都聲稱自己是渤海商品交易所派出的工作人員，其中一位姓陳的投資顧問QQ的自我介紹顯示為“渤海商品交易所六星級服務專員”，最后通過追查，劉先生拿到的卻是天津萬銀人事部對此人的辭退聲明。

跟陶心不同的是，劉先生在開戶后一直對帶隊老師的推薦保持審慎的態(tài)度，實際上據他觀察帶隊老師還出現過幾次較大的錯誤預測，他內心是將現貨交易作為股票之外的另一種投資。國慶節(jié)之前，作為一種投資習慣劉先生想做一次平倉處理，這是他從股票投資中延續(xù)下來的習慣。出人意外的是，其平倉操作不僅不能正常執(zhí)行，并且受到投資顧問陳某的種種敷衍和誘導，致使他在這種高杠桿的交易中虧損10萬余元。

據了解，天津的渤海商品交易所被投資者普遍看作具有強大官方背景、且“創(chuàng)新能力”極強的典范。就在今年12月份，渤海商品交易所董事長閻東升還與雷軍、董明珠等一起獲選為中央電視臺年度經濟人物，在其獲獎辭中，有這樣一段表述，“全世界的交易所都是為投資者、投機者服務，唯有渤海商品交易所是為生產者、消費者、經營者服務的。2009年，閻東升授命組建渤交所，并建立了一套前所未有的現貨交易體系。”

劉先生表示，目前現貨交易的安全和規(guī)范程度還遠遠沒有達到投資者的期望，而在現貨交易能夠像股票交易一樣獲得國家認可之前，他不認為閻東升是真正的“創(chuàng)業(yè)家”。

現貨交易路在何方？

國際上發(fā)展的好的市場都是從現貨交易、再到中遠期交易，最后發(fā)展到期貨期權市場，這是一個漸近的過程，而國內規(guī)范的中遠期交易這個階段，并沒有發(fā)展好。國內中遠期交易逐漸成為地方和個人追逐利益的工具。

上世紀90年代中期，現貨市場屬于商業(yè)部市場建設司管轄。隨著國家部委的改革，市場建設司先后并入內貿部、經貿委、國家發(fā)改委，最后又進入商務部。如今，大宗商品中遠期電子交易市場監(jiān)管處于模糊地帶。

現有大宗商品電子交易市場基本是按照2003年由國家質量監(jiān)督檢驗檢疫總局發(fā)布的《大宗商品電子交易規(guī)范》設立的，它只是一個行業(yè)性的參考標準，本身不具有法律的權威性，在交易商或市場出現違約行為時，無法依據它對違約方進行處罰。

由于各類交易市場的無序發(fā)展，不僅造成老百姓財產的大量損失，而且為市場的發(fā)展埋下隱患。政府于2011年和2012年先后出臺了《國務院關于清理整頓各類交易場所切實防范金融風險的決定》（國發(fā)〔2011〕38號）和《國務院辦公廳關于清理整頓各類交易場所的實施意見》（國發(fā)〔2012〕37號）文件，對市場進行清理整頓。

為了增加地方政府大積極性， “國辦發(fā)37號文”中，不僅將不帶“交易所”字樣的交易場所的監(jiān)管辦法制定權下放，并且明確將交易所整頓的工作成效與各省級人民政府的政績掛鉤。實際上，在上一輪電子盤交易市場清理整頓中，前證監(jiān)會主席郭樹清曾引入了清理整頓各類交易場所的部際聯席會議制度，結果收效甚微。

《中國證券期貨》雜志記者手中有一份反映“上海標合電子商務有限公司”利用網絡平臺在全國范圍進行金融詐騙的上訴信，該平臺的受騙者涉及全國二十多個省市，人數多達數百人，金額近億元。該案目前已經在浙江、江西和山東等地立案，但由于實際辦案中各地警方只能各自為戰(zhàn)，未形成合力，給此案的辦理帶來重重困難。

“所有的整頓，都劍指交易所本身，卻很少有人提及市場的違規(guī)行為該由誰來查處？以及如何懲處？” 一位業(yè)內人士表示，現貨交易亂象的根本杜絕還有待監(jiān)管的進一步明晰，以及相關法律法規(guī)的進一步出臺和完善。“盡管各種交易所存在行業(yè)的差別，但就投資風險的防范而言，可以像證券交易所一樣，雖然會有不同行業(yè)的上市公司，但仍然可以實施統(tǒng)一的交易監(jiān)管規(guī)則。”（文中陶心為化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