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曉 曉
城市物語
◆ 曉 曉

樓是城市的象征。樓越高越多,說明城市越大越繁華,也越有吸引力、向心力和知名度;相反,樓越矮越稀薄,就與城市相去甚遠,甚至是被遺忘的落后閉塞之地。
樓是從地上長起來的,這一點跟鄉村的樹非常類似,而且是由相同的一群人相同的一雙雙手辛苦培植和養育。不同的是,樓一旦長成,就與培植它的人無關了,甚至是回報以畸視和鄙視的目光;而樹則不是,一直感恩戴德于給予它生命的人,而且可以隨時奉獻自己的生命,以成全培植者的任何需求。
更大的不同是,樓是無生命的,可以隨時推倒重來,一堆垃圾和煙塵就是結束了使命的樓。樹卻是有生命的,在陽光、空氣和水的懷抱里茁壯成長,與小鳥、花香以及綠色的山野相親相愛,記錄歲月的年輪,像慈祥的老人一般在時光里昂首靜立,笑看風云。
樓也有長壽的可能,乃至成為文物,把一座城市的歷史都莊嚴地承載。記錄最多的,是人類文明的進程和發展的脈絡,把史書不便記載的滄桑和苦難都大包大攬,無聲地訴說,日復一日地訴說。可惜的是,能夠解讀的人,寥寥無幾。好在樓很執著,除非連人類文明的傳承者都不再珍惜。
樓生長的速度越來越勝于樹生長的速度,樹在減少,樓在增多。這是進步,這是發展,這是繁榮,樓自己不會這樣說,這樣說的是鼓勵和受益于造樓的人。樓很強勢,很霸道,像洶涌的洪水,可以席卷大江南北,比春風吹又生的草還旺盛;可以直抵藍天,向白云和星星叫板;最主要的,可以拉升GDP等數字,讓經濟呈現繁榮之像,比不朽的紀念碑還榮光煥發,功德無限。
樓自己知道,其實樓很脆弱,看似雄偉輝煌的只是外表,根本不堪一擊。大地稍稍的發怒或者別有用心者小小的詭計,都足以葬送樓本身以及其中的寄生物。樓無罪,可毀滅之過與樓息息相關,樓自己就是受害者,無從追究責任。
新樓還會在舊的創傷上誕生,還會賺盡血汗之錢,摧殘無數人的青春甚至一輩子光陰。死死生生和新陳代謝本就是自然規律,非自然之物的樓也不例外。
馬路到處都有,但城市里的馬路卻像一張巨蜘蛛網,凡城市之物皆是網中之魚,網破則魚死。
城市里的馬路分類很細,路、道、街、巷等都是其中的一種。路越寬,越看不到人的足跡,呼嘯而過的,是那些叫做汽車的無生命生物。馬路說白了,是為汽車而生的,好比錢包是為錢而生的一樣,那種愛專一而執著。也因此,人在馬路上是狠不過汽車的,或過或不過,或生或死,均由它做主。對于一些老人或者病弱殘,過馬路考驗的不只是體力了,還有眼力、百米速度、智商、反應能力等等。馬路只是旁觀者,從不站隊,也不作任何評判,看到跟沒看到一般無二。
城市里的馬路很有些清規戒律,當然,會以各種標牌和線條的形式來展現。你服從了它,就暢通無阻;違背了它,就接受無法通行的懲罰。不排除有一些特殊身體的人或者汽車,可以無視這些清規戒律的存在,馬路一樣畢恭畢敬,給予放行。怨不得馬路,它不是清規戒律的制訂者,也不是執行者,而是絕對的良民和順民,良順到失去自我的地步。
就城市而言,馬路很多時候已不僅僅只是馬路的概念那么簡單,是門面,是形象,或者其它。除了樓房的施工,常年處在施工狀況的,就是馬路了。或挖,或修,或拓寬,或取直,或補,或換路面,或埋設管道,或更換行道樹,總之,馬路上的活永遠干不了。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可以上升到各種層次,養活了一大批社會底層的民眾就是其中之一。
我最喜歡馬路兩邊的樹,縱然灰暗,也是綠蔭。像嚴陣以待的軍人,雄姿英發,劃出嚴謹的生命之線,常年累月不分白天黑夜風霜雨雪地集結和履行使命。馬路是無生命的,行道樹則不是,兩兩結合,略有生趣了。即使是無藥可醫的馬路癌癥——堵車,好歹也是一個陪伴。
汽車從誕生那天起,就大大提升了人類的速度,也大大提高了人類的死亡率。可城市卻視汽車為寵兒,敞開懷抱,廣泛地接納。時日漸久,當因此而成為血脈不再暢通的梗塞難題時,后悔已遲,不得不演變為不可治愈的災。
汽車已逐漸取代人的腿,無車,則寸步難行。未來的人腿,行走的功能必然是大大退化的,能夠支撐肥碩的軀體一時半會已屬難得,全是汽車的罪過。這倒在其次,汽車的功能如是。可笑的是,汽車已成為一張臉面和招牌,招搖間,身份、地位、權力、財富等都一斑而窺全豹,實在是廣為延伸了汽車的功用,那汽車工業之蓬勃發達可想而知了。
這是人的悲哀,還是汽車的榮幸?實在不好一概而論。說到底,還是人的智慧使然,汽車只是人手里的牌,受人擺布和驅使的,賦予其什么樣的功用和份量,就是什么樣的功用和份量。包括駕駛這一過程,也是如此。你啟動了它,卻不能有效中止行進的程序,它不長驅直入所向披靡才怪,縱然毀滅了自我又毀滅了一切阻礙物,均是絕對服從的結果。
在享受汽車帶來的方便和舒適的同時,相伴而生的,是對身體健康的摧殘。方便和享受是及時兌現的,摧殘則是潛移默化,像潛藏的病毒,慢慢盛開惡之花,屬于后遺癥。吃進去的是資源,提供的是方便,留下的是無法彌補的禍患。
還好,創造汽車的人們,在挖空心思地改進,否則,吞沒城市的,可能就是汽車。
在城市人的腳步因為種種原因不能走出城市范圍的情況下,公園是最接近自然界的休閑去處。其面積之小,雖然只是城市版圖上不起眼的針尖大地盤,卻集中了城市中除人之外最有生命氣息的不同物種,并以高昂的代價保持著生命力。
城市的一切,都是人為制造,公園也不例外。那山,那水,那樹,那草,那花,完全根據人的需要和意愿適度生長,緊湊布局,并且于方寸之間和諧共處。不能制造的,也以移植和培育的方式,達成制造的目的,不知不覺間,還是打上了制造的烙印,與城市的其它物事一樣同呼吸共命運。
毫無疑問,這是一片生機勃勃的土地。說是片,總有點把稻草當成黃金的感覺,還是勉強片著吧。此片與彼騙的讀音是相同的。綠樹成蔭,花紅柳綠,鳥語花香,碧水蕩漾等等與城市毫無關聯的詞匯,終于在城市中有了幸運的落腳點。不只是它們開心,更開心的是一些老人、孩子以及向往大自然卻苦于不能時時親近大自然的市民。
滿眼色彩繽紛,雖仍有近在咫尺的灰暗樓宇之類搶點鏡頭;耳里清靜許多,只要你不太在意清靜中藕斷絲連的隱約汽車喇叭聲叫賣聲喧囂聲;深深吸上一口,不苛求的話,應該算是這個城市里最清新的空氣;煩惱、郁悶、壓抑、疲憊等負面情緒隨之揮發若干,但絕不可能殆盡。
畢竟,只是人造的城市中的公園而已。
到了商場,才知道東西可以那樣五花八門;到了商場,才知道自己的生活有多單調;到了商場,才知道有錢人真多;到了商場,才知道錢太不夠花。
商場,實在是很受傷的地方。
商場的確是錢最泛濫的地方,也最能體現錢的價值的地方。縱然是乞丐,掏出一塊錢來,也能在商場里購買到若干商品。這若干商品是不是乞丐所需要的,只有乞丐自己知道。而且,這個若干大有日趨減少之勢,直至于無。這是時代發展的結果,怨不得商場,背上一點黑鍋是難免的事,誰叫商場是唯利是圖的呢。
女人是商場的主角,說精準點,叫商場的主流客戶群。上下穿梭,往來穿梭,像游在水里的魚,不停地冒興奮的泡泡。男人們大多像躲災一樣遠離,有迫不得已的主兒,可憐巴巴地緊隨其后,跟寵物狗有一拚。而且多了一個買單的功能,這是寵物狗不能比的,所以,人終歸是人。
世界上水份最大的地方,除了海洋和中國的房價,就是商場了。好不容易從眼花繚亂中看中了一樣,一看價格標簽,嘴張成了零形,那面部的皮膚瞬間僵滯,手像被燙了似的極快地收回。當然,這主要是普通百姓。另一些視錢如廢紙的角兒,標簽是從來不看的,金晃晃的卡輕巧一刷,仿佛去除了負擔和心病。
沒辦法,這是城市,而商場是城市最繁華的所在。
到了城市才知道,原來,人也是可以群居的。
一個小盒里塞進幾個,單位是家;一個個盒子像砌墻一樣,搭成老高老高的一堆,叫一幢;一幢又一幢像插秧一樣戳在地面上,再鋪些草,栽點樹,放幾個椅子、石頭、水池等玩具,就叫做住宅小區了。
最大跌眼鏡的是,一個個小盒里的人,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卻要付出天價的錢來才有資格成為小盒子的主人。那小盒子說是我的吧,可帶不走,必須在規定地點按規定永久性停放(簡稱雙規);說不是我的吧,可巨資購買后并辦理的房地產權證上卻是我的名字,產權啦,它包括財產的所有權、占有權、支配權、使用權、收益權和處置權,我能永久性全部擁有嗎?
古有孟母為了孩子有個良好的成長環境而三遷,今天的人們能有一遷,已付出了畢生甚至幾代人的心血。還有更搞笑的,明明是在中國的大地上,張三回家,說是到“威尼斯花園”;李四走親戚,說是去“圣彼得堡”;王五探友,說是往“澳洲名庭”;趙六找人,從“圣爵菲斯”到“萊茵河畔”,再到“夏威夷公寓”,再到“黃金海岸”,跑遍幾大洲了還沒找到。有從農村進城找兒子的老頭老太,指手畫腳說了半天,也說不清兒子的家在哪,有熱心幫忙的學生娃搬出世界地圖來提供幫助。
有再多的不好,可照樣趨之若鶩,偌大的城市,畢竟是一處可以停泊身心的不受太多干擾的自己的所在。
舍去一生,也要奮斗到手那小盒子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