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瑤
“我在等你們的父親。”
1975年12月31日,在中南海“游泳池”,毛澤東對應邀來訪的尼克松的女兒朱莉·艾森豪威爾和女婿戴維·艾森豪威爾說。
此時,美國總統福特前腳剛走。12月1日,福特對中國進行了為期4天的訪問,雙方沒有發表聯合公報。1972年曾讓毛澤東和尼克松走到一起的蘇聯問題,在1975年成了毛澤東和福特之間的障礙。
為了打破僵局,毛澤東作了一個誰都想不到的決定:邀請因水門事件下臺的美國前總統尼克松訪華。
這并不是尼克松下臺后第一次接到訪華邀請。
1974年8月,尼克松辭職回到加利福尼亞沒幾天,就意外收到了周恩來的電報。周恩來表示了對他的良好祝愿,邀請他再次訪華。

兩個月后,尼克松因患靜脈炎住院,毛澤東親自打來電話慰問,并表示中國在任何時候都歡迎尼克松來訪。
1975年7月,美蘇首腦在芬蘭首都赫爾辛基爾會晤,簽署了旨在改善共產主義陣營與西方國家關系的《赫爾辛基協定》。同月,毛澤東在與來訪的泰國總理克立會談時說:“水門事件過分夸大其辭了。請寫信告訴尼克松,說我很想念他。”
當時,中國“出土文物展”正在美國舉行,8月28日將在加州的舊金山舉行閉幕式。時任中國駐美聯絡處政務參贊錢大鏞在黨委會議上向聯絡處主任黃鎮建議,閉幕式后可以順道拜訪尼克松夫婦。黃鎮認為,尼克松是下臺的總統,時機不合適。沒想到,過了兩天就收到外交部的電報,指示黃鎮去拜訪尼克松夫婦。
閉幕式結束當日,黃鎮、朱霖夫婦帶著錢大鏞和一等秘書沈若云,前往洛杉磯圣克利門蒂拜訪。
87歲、曾任中國國際問題研究所副所長的錢大鏞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他們按約定時間抵達時,在大門外摁了很久的門鈴,才有一個警衛人員來開門。晚上吃過便餐后出來,庭院里一片漆黑。總統夫人解釋說,可能是工作人員忘了開燈。這不禁令錢大鏞感慨,總統一旦下臺,“門前冷落車馬稀”。
這一次,黃鎮帶來了中國更為迫切的邀請:如果尼克松的身體狀況允許的話,毛澤東希望盡早見到他。
尼克松馬上給時任美國國務卿基辛格打電話,說只要福特不反對,他準備于9月份動身前往中國。基辛格說服了他:如果辭職不滿一年的前總統,在現任總統福特本人訪華之前先訪華的話,會讓新政府很難堪。
現在,福特的訪華已結束,對于女兒女婿捎回來的毛澤東的再次邀請,尼克松立刻接受了。
1976年新年過后不久,時任外交部副部長王海容向外交部黨委傳達了毛澤東的指示:派專機赴美,迎接尼克松,而且,仍然要按照元首的規格來接待他。
79歲的朱傳賢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派禮賓司長坐專機去接一位下臺的總統,這屬于“超禮賓”。
在已在外交部禮賓司工作了整整10年的朱傳賢的印象中,中國派專機去接他國政要只有一次。那是在1975年,他隨專機前去迎接非洲莫桑比克候任總統薩莫拉訪華,因為“對方窮”。
這次情況更特殊。尼克松在任時,為其前任林登·約翰遜總統安排的待遇是出門旅行可以使用軍用飛機,但他的繼任者福特并沒有給他同樣的待遇。
按照慣例,外交部成立了一個專門的接待組,除朱傳賢外,成員還有錢大鏞。他陪同朱莉夫婦從美國來華,之后奉命留在北京參與此次接待工作。
尼克松辦公室主任、海軍上校杰克·布倫南是主要對接人。他發來電報告知,尼克松不久前剛做完靜脈曲張的手術。為此,接待組決定,機組返程時盡量不停留,減少在途中的時間。
中國民航總局北京管理局迅速組建了專機機組,由北京管理局副局長曲延紹帶隊,和機長李學忠、肖德亮一起,執行專機任務。
管理局專門對飛機進行了改造。機艙中部隔出了兩個房間,尼克松和夫人各占一間,機艙后部作為美國隨行人員的休息處,前部供中方人員所用。機上還配備了小灶,可以同時供應中西餐。
2月6日,新華社播發了公告: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邀請尼克松先生和夫人于1976年2月21日,即在第一次訪問四周年之后,再次訪問中國。他們愉快地接受了這一邀請。
根據喬治·桑特爾所著的《尼克松傳》,當地時間2月5日下午,中國駐美聯絡處副主任韓敘才將這一消息正式通知了福特總統的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布倫特·斯考克羅夫特。
幾乎在同時,基辛格也接到了尼克松的電話。對方解釋說,中國僅僅將通知他本人的時間提前了36個小時。對此,基辛格根本不信。
美國大選即將拉開序幕,福特總統和加利福尼亞州州長羅納德·里根將于2月24日在新罕布什爾進行預選,爭奪共和黨總統提名人。尼克松偏偏選擇在這樣一個敏感時期訪華,很多人都感到極為惱怒。
當天,基辛格在回答記者提問時稱:顯然,尼克松總統在打開中美關系上取得了歷史性的成就。我們希望增進兩國之間的關系。前總統以普通公民身份的出訪,將會成為這種關系的象征。
在當天下午召開的新聞發布會上,美國政府新聞發言人羅恩·尼森強調,這只是一趟私人的出訪。他明確表示,美國政府不會為此付費。
2月7日,新華社發布了華國鋒出任國務院代總理并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的消息。世界再次被震驚了。
8日,福特在新罕布什爾舉行的新聞發布會上強調,尼克松的訪華不會有什么“政治上的后果”,“普通公民能做這樣一趟旅行是健康有益的”。不過,記者注意到,他對這一話題很不起勁,不愿多作評論。福特同時表示,他相信對華國鋒的任命不會影響中美關系。
美國國務院東亞和太平洋事務局9日的新聞簡報顯示,尼克松的訪華和中國政局的變化成了美國主流媒體議論的焦點之一。
《紐約時報》認為,中國人邀請尼克松訪華,是在刻意強調“福特小心遲緩的步伐和尼克松舉世矚目的破冰之舉”之間鮮明的對比,從而清晰地釋放出這樣的信號:他們對中美關系的進展緩慢深感不滿。
媒體對福特所感到的難堪一致表示了理解。《華盛頓明星報》稱尼克松的訪問為“令人尷尬的朝圣之旅”。《波士頓環球報》更尖刻地指出,尼克松此行會讓全世界困惑,水門事件到底算怎么回事?“尼克松應該主動避免再一次羞辱自己的國家。”
敏感的記者們都看出,鄧小平的地位再次面臨著危機。路透社記者羅杰斯從北京發回的報道指出,批判鄧小平的大字報已經在北京大學出現了。《紐約時報》認為,這幾年來多種跡象表明,毛澤東對周恩來-鄧小平領導的行政機構不滿意。“問題只在于:華國鋒的上臺是中國派系斗爭的最終結果,還是權力向‘激進派(指以四人幫為代表的左派)進一步傾斜的過渡?”
但媒體也承認:這將是美國人認識華國鋒這個原本名不見經傳的中國領導人的第一個重要機會。
2月11日,美國駐華聯絡處代理主任亨利·塞耶向美國國務院報告,中方發來的簽證申請顯示,外交部禮賓司司長朱傳賢將帶隊來美迎接尼克松。
在此后的來往電報中,塞耶還建議,鑒于朱傳賢是因聯合國和中國駐美聯絡處之外的事務赴美的最高級別官員之一,并且曾在福特和基辛格的訪華中扮演了“重要的和建設性的”角色,應給予其應有的禮遇。
經與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磋商,美國國務院答復塞耶:駐華聯絡處應該去機場迎送尼克松,并禮節性地表示,愿意提供所需協助。但除非應中方所請,不主動提出任何具體建議。至于對朱傳賢,美國政府重視他的地位和所起的作用,但鑒于尼克松旅行的私人性質和飛機在美停留時間的短暫,除提供正常的VIP待遇外,不擬提供額外的禮儀。
2月18日傍晚,北京首都機場,漆有藍色“中國民航”字樣的波音707飛機(與尼克松擔任美國總統時乘坐的“空軍一號”為同一個機型)騰空而起。
北京時間19日晚(當地時間18日上午),飛機降落在加拿大溫哥華。機上人員被接到中國駐溫哥華總領事館。按照計劃,飛機將在溫哥華停留兩天,辦理各種手續。
吃過午飯,錢大鏞打算給中國駐美聯絡處副主任韓敘打個電話,問問“家里”的情況,也匯報下專機的情況。
電話是聯絡處一等秘書沈若云接的。沈若云告訴他,韓敘去洛杉磯了,以便就近協助尼克松處理相關事宜,并代表中國駐美國聯絡處給尼克松送行。
她還說,剛接到美國國務院通知,一位中國國債的持有人已向洛杉磯地方法院起訴,訴請中國償還債券,并提出了扣留專機進行財產保全的申請。法院已受理了此案。
事發突然,錢大鏞緊張起來。
從1972年2月尼克松訪華開啟中美交流的大門,到1979年5月中美簽署《關于解決資產要求問題的協議》,歷史遺留的債權債務問題始終是兩國博弈的一個焦點。
跟朱傳賢商量后,錢大鏞決定乘坐最快的一班飛機趕往洛杉磯。此時,外交部的電報也到了,做出了相同的指示。
最近一趟航班將在半個小時后起飛。領事館緊急與當地民航部門溝通,對方同意通知航班等候。錢大鏞趕到后,航班立即起飛,比預訂起飛時間晚了約10來分鐘。
錢大鏞抵達洛杉磯后,住進酒店,和韓敘匯合,并與身在圣克利門蒂的尼克松辦公室主任布倫南組成了一個臨時小組。韓敘負責統籌,布倫南負責跟進法院消息,錢大鏞負責其他事務。
臨時小組當即為尼克松夫婦一行和中方接待人員預訂了從洛杉磯飛往東京的機票。韓敘還聯系了中國駐日大使陳楚,請對方幫忙預訂從東京飛往北京的機票。按照計劃,機組成員將暫時留在洛杉磯善后。
錢大鏞還奉命起草了一份針對專機被扣的公開聲明。他向《中國新聞周刊》回憶,大致內容是:中國派專機來迎接尼克松夫婦訪華,飛機意外被扣留,我們對此表示遺憾。
此時,溫哥華領事館里也不清靜。一個使館工作人員匆匆找到朱傳賢,說有個男的打電話來,要找開飛機接尼克松的負責人,怎么辦?
朱傳賢接了電話。對方稱自己持有中國政府發放的債券,要一個說法。朱傳賢用流利的英文反問,是哪一年,你知道嗎?
對方答了一句,一百多年前。朱傳賢回道:“那簡單,你去找一百年前發債券的人要債!”
打發了對方后,他立刻向外交部做了匯報。
同時,機組領隊曲延紹把機組成員召集到一起,開了一個內部小會。會上決定,將機組分成三個小組,三位機長各帶一組,命名為“黨小組”。“如果一部分作為人質被扣了,剩下的一部分人也能把飛機飛回來。”機長肖德亮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當地時間2月19日一大早,沈若云奉命打電話給美國國務院負責東南亞事務的副助理國務卿威廉·格萊斯廷和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官員里查德·所羅門,要求美國政府履行約定,為此次航班提供一切安全保障。
美國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布倫特·斯考克羅夫特將軍緊接著聯系了尼克松辦公室主任布倫南,建議由他們向中國駐美聯絡處提出,尼克松愿意改乘商業航班去日本,然后從那里搭乘中國專機。布倫南同意了。
隨后,格萊斯廷奉命請沈若云前來,就這一問題進行討論。
美方轉告了尼克松的意愿,同時表示,如果中國和尼克松方面堅持原定計劃,美國政府也將提供一切必要的便利和安全保證。但是,沒有合法途徑可以確保飛機不被扣押,只能保證,萬一飛機被扣最后也能解除扣押。

沈若云回答,對于前往中國的美國特別航班,中國政府都給予了禮遇,美國政府卻以可能被扣為借口,阻止中國專機來美國,這是“完全不合理的”。她說:“我們只能認為這個問題是美國政府故意設計的。”
這一指責當即遭到了美方斬釘截鐵的駁斥。他們在事后寫給副國務卿羅伯特·英格索爾的報告中稱:“中國人相當固執,完全不合作。”
當天,尼克松也與韓敘討論了形勢。尼克松重申了愿意改搭民航班機的意愿,但韓敘也很堅持,說他有北京的指示。尼克松親自給北京發去電報溝通。
尼克松的華盛頓律師當天下午也聯系了美國國防部法律顧問門羅·利,來評估資產被扣押的風險。門羅稱,他認為風險很高。
當天,洛杉磯的特勤人員向美國國務院通報,據他們得到的消息,向地方法院申請資產扣押令的女子是代表臺灣方面的。國務院東亞和太平洋事務局負責中國事務的一位副主任當即飛抵洛杉磯,以防事態發展。
當晚,朱傳賢和機組成員接到了來自中國外交部的電報,要求按照原計劃起飛。
當地時間2月20日一早,專機準備起飛。朱傳賢打電話給外交部辦公廳總機,告知專機很快就會出發。
韓敘和錢大鏞提前到了洛杉磯國際機場的專機接待區等候。停機坪上停著很多警車,警燈閃爍。大批記者在候機樓前等候著。
他們跟布倫南隨時保持著聯系,對方告知,法院方面沒有進一步的消息。
從溫哥華起飛兩個小時后,專機抵達了洛杉磯上空。云層很低,曲延紹與李學忠配合著,順利降落。機組成員和泛美航空公司的員工開始著手飛機的加油、檢查等例行事宜。
專機抵達后,尼克松夫婦的車隊立即從圣克利門蒂出發,約一個小時后到達機場。隨同訪華的,除了布倫南,還有15名美國聯邦特工人員。
尼克松西裝革履,系一條深色領帶,夫人帕特穿著毛領大衣,拎著手提包,優雅如故。他們和韓敘等人一一握手。
尼克松登機有一個習慣動作,就是和夫人一起停在舷梯頂端,轉身向送行者揮手致意。不過這一次,他們的旁邊還站著朱傳賢和錢大鏞。
多年以后回憶起來,朱傳賢猜想,他是有意做給外界看。“看,中國外交部的一個禮賓司長專門來接他!”
“大家都顯得很高興。”錢大鏞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但他心里卻恨不得快點走。上飛機之前,他找韓敘拿回了那個聲明稿,以備不時之需。“洛杉磯這關過了,下一站還有安克雷奇。”
上飛機后,尼克松不再笑容滿面。他看著窗外,若有所思。
朱傳賢和錢大鏞陪著尼克松夫婦二人聊了一會兒,他們仍然稱呼兩人為“總統先生”和“總統夫人”。
錢大鏞對尼克松說:“72年在白宮玫瑰園(尼克松接見回訪的中國乒乓球代表團),您說希望再次訪華。現在,您的愿望實現了。”他又說:“您第一次來中國訪問后打開了局面。在您的任內我們達成了協議,向美國買了10架波音707飛機。今天,我們很榮幸駕駛著最好的這一架來接您。”尼克松聽后露出微笑,又高興起來。
飛機停靠安克雷奇加油時,美國海關人員上來檢查,要沒收飛機上的水果。錢大鏞心想,這下沒扣飛機,要扣水果了。中方辯解稱,水果是專機上用的,不是入境美國,美方最終放行。
飛機再次沖上云霄,朝著中國飛去。所有人這才松了一口氣。
在太平洋上空時,國內傳來消息:北京當地天氣很不好,可能需要降落別處。這讓接待組再次緊張起來。飛機必須在21日準時抵達,以與尼克松四年前的訪華日子完美呼應。
待北京的天氣稍有好轉,中國民航總局局長劉存信立刻安排了一個機組,在首都機場進行試飛和降落。
下午4點,飛機過站東京。再次起飛后,接到了來自北京的好消息:可以降落。
北京時間2月21日晚8點,專機平穩降落在首都機場。
新任國務院代總理華國鋒、外交部長喬冠華和中國駐美聯絡處主任黃鎮等少數中國高官,和以代理主任塞耶為首的三名美國駐華聯絡處官員,在機場的寒風中等候著。
那一年,北京的冬天似乎格外寒冷。沒有了第一次訪華時的儀仗隊,接機的人里也沒有了周恩來。
專車將尼克松夫婦送至他們首次訪華時下榻的釣魚臺國賓館18號樓,開啟了為期9天的訪問。
三天之后,美國總統大選初選在新罕布什爾州拉開序幕。
2月23日,塞耶向美國國務院報告了尼克松所受到的接待:中國人小心地做出安排,既要顯得熱情,又要保證接待規格略低于福特總統,以免得罪美國政府。機場歡迎儀式是低調的,非正式的。毛澤東和尼克松的會見時間(1小時40分鐘),短于與福特總統的2個小時會見。美國駐華聯絡處官員在次日的歡迎晚宴上沒有被安排在首桌。
其實,美國方面的安排也同樣是小心的。之前,中國外交部禮賓司曾打來電話,邀請“10位以上的聯絡處高級官員和夫人”出席歡迎宴會和文藝演出。聯絡處斟酌后認為,7這個數字比較合適,請示美國國務院后做出了這樣的安排。
美國國務院東亞和太平洋事務局2月23日的新聞簡報稱:所有的報紙都突出刊登了尼克松訪華的照片。
媒體都注意到了尼克松在歡迎宴會上的祝酒詞:“有人天真地以為,‘原則性聲明的簽署,就可以馬上帶來持久和平。”路透社評論說,有觀察家認為這是影射赫爾辛基協議,還有人認為是對福特政府的委婉批評。
《華盛頓郵報》很不客氣地說,這次訪問表面上只是一次多愁善感、無傷大雅的旅行,但其實半自我膨脹、半屈膝叩頭,在外交和政治上都有搬弄是非之嫌,只會傳遞出錯誤信息,導致中國人誤以為,邀請前總統訪華,能在某種程度上操縱美國政治,使美國更加親華反蘇。
《華盛頓明星報》說,福特總統的競選經理們正懷著恐懼、顫抖著注視著訪華報道的影響。他們的擔心不無道理,因為,尼克松開始訪華之旅后新罕布什爾州的一次民調顯示,支持里根的選民中,有5%是因為福特特赦了尼克松。
與此同時,美國國務院的官員們在密切關注著中國專機的返程。
2月24日,主管東南亞事務的副助理國務卿羅伯特·米勒在寫給基辛格的報告中稱,不知道為什么,那個威脅提起扣押申請的女人沒有采取進一步行動。但是,由于她或其他債權人有充分的時間來做準備,回程中飛機被扣的風險明顯增加了。
他分析,如果發生這種情況,中國機組成員肯定會離開,而把返還飛機的責任推給美國。美國政府如果為此埋單,毫無疑問會受到媒體的大肆批評,尤其是在目前媒體對尼克松訪華持一致的批評態度的情況下。他粗略估算了歸還飛機的費用:加上機組成員的回程機票,約為50000美元。
米勒說,雖然從理論上來說可以取消對第二次航班的飛行許可,但從外交上考慮并不明智。所以,唯一現實的選擇就在于,要不要向尼克松提出這個問題,并建議他搭乘商業航班回國;另外,如果建議不被采納,要不要告知中國人,美國不接受歸還飛機的責任。
幸運的是,這一風險最終沒有發生。
2月29日,專機從北京起飛,經廣州、東京、安克雷奇,順利將尼克松夫婦送抵洛杉磯。隨后,機組成員也原路平安返回。
3月10日,美國駐香港總領事查爾斯·葛樂士向國務院發去電報,匯報了當天與香港《大公報》社長費彝民(注:時任全國政協委員,后任全國政協常委、全國人大常委)會談的情況。
費彝民稱,中國嚴重錯估了美國人民對于前總統尼克松訪華的反應。中國領導人充分了解到美國媒體的批評態度后,就采取行動,稍微降低了此行的禮賓標準。他舉了三個例子:北京在最后一分鐘決定,不允許美國電視臺使用衛星直播;原計劃允許美國記者搭乘接尼克松的專機一同訪華,后來取消了;游覽桂林麗江時,讓尼克松一行和媒體分乘兩條游船。還有,華國鋒在歡送宴會上的祝酒詞中,祝福特總統健康。
費彝民幾次重申,無論中國領導人,還是他個人,對美國人對此事的激烈反應都感到驚訝。他堅持認為,美國人誤解了中國對尼克松和水門事件的態度。他說,這個邀請只是出于對尼克松在改善中美關系上所做努力的敬意,而與美國內政無關。他還開玩笑說,他聽到福特總統在新罕布什爾初選中獲勝,感到如釋重負。
報告末尾總結道,費通常被認為是中國政府在香港的半官方發言人,所以有這種可能:中國人有意通過他把歉意傳達給華盛頓。
錢大鏞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尼克松原本通過秘密渠道與中國約好了,在他第二個任期內的1974年,與中國建交,但卻遭遇水門事件下臺。所以毛澤東此舉,一是不忘老朋友之意,二是敲打福特,間接表達對中美關系止步不前的不滿。
當年11月,福特以微弱劣勢在大選中落敗,卡特當選總統。1979 年1 月1日,在卡特任內,中美正式建交。
(感謝中國翻譯聯誼會秘書長曹旭東對本文采訪的大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