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剛
刑事案件
◎王夫剛
我本來是個不錯的女招待。
我能端八份飲料。
——路易斯·格麗克《塞壬》
餐館的服務員因為戀愛而領受了老板的當眾斥責:她把餐館的酒偷出來給男朋友但忘了不讓老板發現。這個初中畢業的服務員還是個女孩,沒有讀過孔子的書,沒有聽過鄧麗君的歌,早年去世的母親也沒有來得及教她怎樣繞過婦人之心。她決定以暴制暴。清晨,老板的孩子照例喝粥,她鎮定地把滅鼠藥放在粥碗里面,鎮定地看著孩子喝完,鎮定地提醒孩子去學校,鎮定地把剩下的稀粥倒入下水道并細心洗刷了餐具。然后,她給男朋友打電話,約好周末去免費公園看荷花。不過這個浪漫的計劃命比紙薄——孩子被送往醫院之后,警察找上門來。她自然不肯說出早餐的秘密,但警察很快就擊潰了她的心理防線。審訊室里,她以淚洗面,希望坐在對面的人能告訴她的男朋友一聲,周末的約會暫時取消了,下次再約。下次的約會地點在哪里?地獄和天堂其實是一個地方,案件宣判之前她的男朋友就認為沒有這個必要了,他喝下的酒早已魂歸便池。當地報紙報道這個故事時依據規定分配給她一個不存在的名字且不需要征得她的同意。當然,縣城的人并不主要依靠報紙獲取身邊的信息,事情發生之后,縣城忽然冒出了一批無師自通的土著作家,但他們的創作都因為抄襲的結尾而變得毫無新意。刑場設在城郊,一個不為她所知道的角落,青春的亡命牌上只寫著一個名字而沒有愛情的內容。當汽車駛過那家改頭換面的餐館,她費力地扭過頭望了一眼:情竇初開的記憶也是生命的倒計時驟然提速的潤滑劑。汽車還要行駛一段才能到達目的地,而赴死的勇氣正在失去曾經與愛構成的比例——她的身體開始發抖,兩腿漸漸撐不住自己。街道兩邊,圍觀的人群中沒有她父親的面孔,或者背影,但家里已經接到收尸的通知,而老板的兒子即將與她重逢,跟她算賬。用仇恨的方式解決愛的爭端從來不是什么新鮮事,飛蛾撲火的游戲只有飛蛾買單,機會只有一次:她的遺書,也可以稱之為后悔之書,除去她在男朋友面前被老板斥責這事。法院幾年前已經取消了張貼布告的做法,這意味著她的名字不必再身著一號黑體字當街示眾,上面疊印著一個紅色的代表錯誤的符號在卷宗之外任由風吹雨淋。遺憾的是她趕上了死刑改革卻沒有享受到注射執行的待遇,而出于人道主義考慮,這首詩也將在槍響之前畫上句號,并且不會用網絡上的流行語言把她稱之為“最美的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