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容若的詩

納蘭容若的詩

一切都是新的

筵席是新的

來歡慶的人是新的

缸里盛滿了水，酒也是新的。

迷途的羊歸于羊群

青草也是新的。

小鳥從一棵樹飛向了另一棵樹

這沒被揀選的樹木，

仿佛度過了自己的逾越節

螞蟻步入樹蔭

它們制造的黑暗是新的

一切都那么完美，好像秩序從未被打亂

光是新的，

仿佛神剛剛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

水帶恩光

我典當光、青草和香柏樹

用清風來償還明月的利息

這些鐘愛之物

亦盡可埋藏和焚毀

其實我只想放猛虎于山林，制造

事端。證明我的存在。

你是我的啄木鳥

啄出我體內的病蟲害

我并沒有被完全醫治

喜歡你用新的名字命名我的，

一千種側面.

你可看著我發芽，有毒

成為孤立無援的馬鈴薯

我是它身上的

那一點點綠，仿佛新生，的確有罪。

詩，或者真理

她用心，介入了我曾經生活的場景

草木在時光里復活。

面對著靜謐的湖，雁鳴緩解了胃絞痛

她用分行，建立新的秩序。

一個人的疼痛，就是所有人的疼痛。

被釘在木頭上，動彈不得。

詞語即夢境。我認定——

我能用煙云營造出氤氳的夢境。

注定我會返回。重拾散佚的

經卷和山水。

她說出隱秘的詞，我說出愛的箴言——

“我愛你的靈魂和在人世受難的肉身”

不遠的燈火

我有藏好的良弓、駿馬、美酒和無盡的喪失。

我曾心懷利刃

但是鈍了。

我殺死過一條蛇

但是恐懼從未消失。

那些逝去的事物，像是從未逝去。

它們靠近愛的源頭

從遠處光照我。

隱秘之美

沿途所見之物，

黑蝶和古柏。

我喊出了“鬼蝴蝶”

它的身上

攜帶著我孩提時，對神秘事物的探尋和恐懼。

我說像樹一樣生活，

根親吻泥土

樹梢親吻云朵

內心的年輪，暗含一種隱秘的修行。

我在所有的路上

渴慕“道”和“美”。

像詩人一樣

赤足踩踏在琴鍵上，聆聽一棵三百歲的古柏所演

奏的

寧靜、喜悅和大自在。

西津寺

它并不吸金，

也無甚香火。

歪脖子樹和聚寶盆的傳說

讓一座寺院

平添了幾許人間煙火。

而百余級的臺階，

又足以拉開“眾生與佛”的距離。

寺院里的柏樹上

懸掛著洪鐘

像一位背負著塵世之重的人

不肯輕易說出內心的祈愿。

這一生

無非是梵音入耳，凈土葬我之軀。

用我之虛空收割西津寺的

寂靜。

仿佛內心也有一只寶盆，

長出一茬又一茬的青草。

荷塘月色

要清空自己的欲望，才可變得恬淡。

從而接近

一片荷葉上的水珠和月色。

我所希冀的愛情，

無非是一片荷葉挨著另一片荷葉

無非是弱柳迎風。

無非是拿天真單純的心示眾；

以蜻蜓點水制造出的漣漪，款待你柔軟的眼神。

我可以像綢子，懸掛于綠玉杖之上。

多么平靜，多么自足。

草莓

你不來，我就不是火焰。

你的眼神不來采擷，我就持續地衰老、

寂滅。

一顆心

愿意為你豐饒。

將自己擺上，獻出汁液和芬芳。

我行走在從草尖抵達明月高懸的

途中，

有時浮于水上，有時四面楚歌，卡在一棵樹里

你要來搭救我。

見證

我就是為光做見證的人。

風。霜。夜。透過墻的縫隙進入你的體內

我不能阻擋。

我只想掀開水簾

為你揭示另一個世界的秘密。

魚在水里游

果子熟于枝頭

衰老和垂落是它們的，也是我們的。

我想用星星的碎片

為你粘合靈魂的傷口。

感受與神同在。你空空的身體的房子里，

有一盞燈亮著。始終。

家書

我們是一棵樹上的枝子。

當我被砍伐，

你有斷臂之痛。

該怎樣向你坦承自己的荒蕪、陰影和虛妄的意念?

我反復在同一場雨水里

繳獲清涼。

在同一條河流里

沉溺舊我。

我是新的了。才敢坦然，

念一個人的名字，念出溫度和光亮。

我有落雪的心境，呆在你畫的蘋果之中

獲取干干凈凈的飽足。

反省

我沒有完全依靠牧羊人。

光。圣靈的指引。

如羊走迷，

偏行己路。我迷戀詩歌里的青草、葵花和香柏樹。

把詞語當作道路。

我寄宿在

渾然不覺的黑里。

活在臆想之中。

良善和純粹不過是粘附在身體上的樹葉。

風一吹，就落了下來。

你是新的，但在生銹

你過于豐盈。充沛。

從你的泉眼里:

我看到有一只鴿子，它在啜飲蔚藍。從身體到靈魂，

沒有彎曲的道路和真理。

正如童年遇見了

蒲公英

只需吹一口氣

我就潛入萬物空寂多年的心。

你是被蝴蝶豢養的明月。是

迷霧吞吃下的山林。

像彩虹一樣

消瘦。隱匿。

聽說光向她走來

一起擺動著天使的翅膀，說著詩的語言。

閃電羞澀，雨水清純。

做一粒死去的

麥子。

再為你返青，為你金黃。

在黑暗里，

就是烏云沉溺于烏江。

萬物皆欲昏睡，而她的心

透明如銀杯。

聽說光已向她走來。

聽說她已

御風而行。把云朵當羊群一般牧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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