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內容提要】新型軍事關系是新型大國關系的題中之意,是中美兩國關系中的必然組成部分。本文通過對中美非對稱相互依存軍事關系的分析,認為以敏感性與重要性、脆弱性與適應性、合作與競爭并存為主要特點,多層面不斷發展的,出于相互影響和需要而非可有可無的,雙方均為此付出代價和努力的軍事領域的相互依存關系已然形成;提出循序消弭信任障礙、控制好外圍環境的作用—反作用循環、盡快去軍隊形象認知模糊化、強大自身,謀求與大國匹配的軍事地位認同等策略建構中美新型軍事關系;提出漸進式地建立“中美+X”三邊或者是“中美+NX”的多邊防長會晤機制、中美軍事外交中的公共外交機制、中美新型軍事關系智庫機制等。
【關鍵詞】新型軍事關系 中美軍事外交 軍事外交理論 軍事外交策略 軍事外交機制
【作者簡介】張芳,南京政治學院上海校區外軍教研室教員,同濟大學政治與國際關系學院博士
【中圖分類號】D822.37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1568-(2014)01-0068-17
中美新型軍事關系是中美新型大國關系的必然組成部分。然而,在這樣一個“變化多于傳承”的轉型的歷史周期中 ,中美兩軍關系相對于中美其他領域的關系而言明顯滯后,這對于構建兩國新型軍事關系而言具有雙重意義:一方面,作為新型大國關系的完整構建,中美軍事關系作為最為敏感、政治性最強的要素,應當加快建構,以彌補這一短板,并使之成為推進兩國關系的重要動力;另一方面,作為新型大國關系中的軍事要素,因其敏感性、政治性、復雜性,又是最難以建構和深入推進的外交關系。這些都迫切要求學術界從理論、策略和機制等層面對新型軍事關系的構建進行有益的探索。
一、中美非對稱相互依存軍事關系的理論分析
正如羅伯特·基歐漢和約瑟夫·奈所指出的那樣:“世界政治中的相互依賴,指的是以國家之間或不同國家行為體之間相互影響為特征的情形。” “當交往產生需要有關各方付出代價的相互影響時(這些影響并不必然是對等的),相互依賴便出現了。如果交往并沒有帶來顯著的需要各方都付出代價的結果,則它不過是相互聯系而已。這種區別對我們理解相互信賴的政治至關重要。” 以此定義可以進一步分析中美之間在軍事上并非必然對等的相互依存關系,而是非對稱相互依存軍事關系。
中美軍事領域的非對稱性特點使其既有別于中國與其他大國間的軍事關系,也有別于美國與其他大國間的軍事關系,其獨特性主要體現在:
(一)利益強度非對稱
列寧指出:“我國的內外政策歸根結底是由我國的統治階級的經濟利益和經濟地位決定的。這一原理是馬克思主義者整個世界觀的基礎。” 國家利益就是確保國家生存和發展的那些條件。無論是關系到生存的國家安全利益,還是關系到發展的經濟利益、政治利益,國家利益的界定推動著一國外交政策和軍事戰略的確定,國家利益的取向決定著國家發展的基本方向,而國家利益的強度則決定了實現國家利益是否運用軍事力量,以及以何種方式、動用多大范疇的軍事力量。國家利益強度往往以利益受到保護的收益、利益受損帶來的損失、實現利益后的后果,以及運用何種方式依靠軍事力量實現利益作為依據。
中國從主權、安全、發展三個維度對自身的國家核心利益進行了明確界定:“中國堅決維護國家核心利益。中國的核心利益包括:國家主權,國家安全,領土完整,國家統一,中國憲法確立的國家政治制度和社會大局穩定,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的基本保障。”
相比之下,美國國家核心利益處于不斷變化中,并根據利益需求不斷對其核心利益清單進行修正,雖然美國歷屆政府都非常重視對美國核心利益的宣介,但在其政治話語中較多采用“美國的持久利益”來進行表述。安全、繁榮、價值觀和國際秩序是奧巴馬政府界定的美國國家核心利益。2010年5月,奧巴馬政府發布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明確指出了美國必須運用戰略手段來維護其四大持久國家利益,即安全、經濟、“普世價值”和國家秩序。該報告將美國的國家利益界定為四個方面:第一,美國、美國公民以及美國盟國與伙伴的安全;第二,一個開放的國際經濟體系,在其中美國經濟強大、創新、不斷增長;第三,在美國國內和全世界尊重普世價值;第四,在美國領導地位推動的國際秩序內,通過更強有力的合作促進和平、安全和機會以及應對全球挑戰。2010年出臺的《四年防務評估報告》再次指出,美國的利益與國際體系的完整性和堅固性緊密相關。其中主要利益是安全、繁榮、廣泛尊重普世價值以及能夠促進合作行動的國際秩序。2013年9月24日,奧巴馬在聯大發表演說時表示,美國的核心利益包括確保盟友免遭侵略、維護能源的自由流動、瓦解“威脅我國人民”的恐怖網絡、組織研發和使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但奧巴馬也提到,核心利益不是美國唯一的利益,美國將繼續推廣民主、人權和自由市場經濟,因為這些做法能帶來和平與繁榮。
從對自身核心利益的界定來看兩國有其相似之處,兩國都將安全和發展確認為核心國家利益,都是維持和平的外部環境,以確保在全球化經濟中實現不斷繁榮發展。但很明顯地也存在不同:
一是二者對安全保障提供的著力點不同,中國以國內安定和繁榮以及地區和平與安全來確立國家利益;而美國則認為這種保障來自于世界實現普遍的民主、自由以及與美國相似的價值觀念。因此,中國更著眼于維護當下的和平環境,是內向且防御性的戰略;而美國則同等關注反恐與防止潛在挑戰大國的崛起這兩個重點,是外向且進攻性的戰略。
二是兩國國家核心利益受到的威脅有實質性區別。相對于中國當前在主權、安全、發展方面受到的現實威脅,美國并不存在這三個方面的現實問題,因此,維護美國的全球領導地位始終是其國家核心利益中的持久內容。
三是兩國對國家利益維護的期望值有所不同。中國雖將自身定位為大國,但是一種頗具分寸感的定位,強調其限制性條件的存在,譬如:發展中的、還未實現領土統一的社會主義國家等。中國僅希望在做好自己的事情的同時也惠及世界愛好和平的國家和人民,因此其大國定位更強調影響力而非全球利益。相比之下,美國不僅看重全球影響,更看重全球利益,其期望值更高更強烈。美國會不惜運用軍事力量以實現全球領導者地位。也就是說,美國國家利益強度的適用范疇遠遠大于中國。
這種利益強度的差異性既表明雙方利益需求的互補,也決定了雙方在照顧彼此核心利益問題上需要更多包容共進而非對立博弈,在尋求發展與擴大雙方共同利益中需要以互信為基礎加強“非對稱性依賴”,而非試探性接觸。
(二)軍事力量建設非對稱
信息化戰爭形態正在向更高階段演進,美軍領先于世界新軍事變革的步伐一刻也不愿放緩。小布什政府階段,美軍基本完成了軍隊向聯合作戰方向的轉型;在此基礎上,奧巴馬政府更強調聯合部隊建設的靈活性、機動性。2012年1月6日,美國國防部在防務戰略指南中明確提出要在經濟危機延續、國防開支縮減的戰略背景下采取措施在網絡化戰爭中建立一支全球、聯網和全頻譜聯合部隊,以塑造更精干、更靈敏、更易部署的軍事力量;與此同時,“空海一體戰”的提出意味著要在海軍和空軍之間建立戰略關系以實現兩個軍種在體制上的融合、海空軍作戰行動的一體化以及開發先進的武器裝備。這些都表明美軍以作戰理論的創新和作戰樣式的變革繼續推動著軍事變革的深化。與之相比,中國軍隊始終是世界新軍事變革的積極參與者,起步較晚。按照國防和軍隊現代化建設“三步走”戰略構想,到2020年,中國軍隊的建設目標是基本實現機制化,信息化建設取得重大進展。
(三)國防資源投入非對稱
美軍軍費投入居世界軍費第一,而中國軍隊軍費投入則是補償性的。“暴力的本原是經濟力量,是支配大工業的這一權力手段。” 國防費被稱為一國國防政策的顯示器。盡管受2008年金融危機的影響,美國聯邦政府財政赤字不斷攀升,為緩解財政困境,美國防部開始削減國防開支,但相較于其他國家,美國的國防費仍高居世界榜首。2012年12月20日,美國國會參議院通過了2013財年國防授權法案,批準給國防部總計約6330億美元的預算經費。此外,獲批的還包括供能源部使用的約170億美元核武器項目經費,以及約880億美元的海外戰爭經費。 與此相比,中國堅持防御性國防政策,堅持國防建設與經濟建設協調發展,根據國防需求和國民經濟發展水平合理確定國防費規模。2013年中國的國防預算為7201.68億元人民幣(約1143億美元) ,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例僅為1.6%,而美國則超過了4%。中國國防費只占美國國防費的1/5左右,軍人人均國防費還不到美國的1/8。由于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低投入,目前的中國國防費開支仍處于補償性增長階段。
(四)軍事技術優勢非對稱
美軍是一支以雄厚技術優勢為基礎資源的軍隊,而中國軍隊是一支正在累積技術優勢的軍隊。美國在信息技術、生物技術、新材料、航空航天技術、海洋技術等重要科技領域仍占有很大優勢,不僅有很好的科技創新機制,而且有著將科技成果迅速變為先進生產力的良好轉化機制。這些技術優勢是美國在軍事領域擁有強大基礎資源的重要支撐,武器出口是其優勢的集中反映。目前,在世界武器出口大國年度排行榜上,美國仍高居榜首。根據一項研究,2012年美國武器出口總額為255.17億美元,占全世界出口總數的36.54%。而美國國會研究服務局的報告則顯示,2004—2011年期間美國向發展中國家出口常規武器總額為563億美元,居于榜首,而中國僅為21億美元。
相互聯系和制約是人類社會發展的規律。正是中美軍事領域的這種非對稱性才使得中美軍事關系一直以來呈現出敏感性與重要性、脆弱性與適應性、合作與競爭并存的特點。這種看似矛盾的特征恰恰體現了中美新型軍事關系中各類差異的內在統一,使得中美兩國、兩軍之間在非對稱性中尋求共性、在不確定性中尋求發展的確定性,在摩擦的偶然性中引導其向合作的必然性發展。同中美新型大國關系以經濟和安全為其兩大支柱相似,中美新型軍事關系是以共域軍事合作和以兩軍為主體的軍事交流 為其兩大支柱,以利益共同點為支撐,以軍事互信作為其提升合作強度的基本保障,在非對稱性相互依賴中尋求良性發展。中美之間在一系列安全議題上的合作已為此提供了充分的實踐基礎。
美國在題為《維持美國的全球領導地位:21世紀的防務重點》的防務戰略指南中指出“美國的經濟和安全利益與一條弧形地帶的發展息息相關。”“從長遠看,中國作為地區大國出現,將有潛力以多種方式影響美國的經濟和安全。中美兩國對于東亞的和平與穩定負有重大責任,構建雙邊合作關系符合彼此利益。” 這一論斷從戰略層面表明美國已清醒地認識到中美在實現亞太安全方面彼此的深度依賴關系。為維護亞太地區的安全,中美兩國在推動熱點問題的解決中,雖然思路與方式不盡相同,但卻擁有相同或相近的戰略目標,因而能夠協調配合,形成有效合力。譬如,在朝鮮半島穩定和實現無核化目標上有著利益共同點。為此,雙方自2003年朝核問題發生后,共同合作努力促成六方會談并致力于在此框架下解決朝核問題。在維持南亞次大陸穩定和防止印巴戰爭方面,中美也進行了積極工作,有效緩和了印巴兩國的關系。在處理敏感問題時,雙方能夠照顧彼此關切,有效管控分歧和風險。臺灣問題是中國的核心國家利益,美方也認識到臺灣問題是“美中關系改善程度的試金石,同時又是兩國關系中的一個一觸即發的敏感問題” ,中美兩國在防止“臺獨”分裂勢力改變臺海現狀、維護臺海和平穩定以及和平解決臺灣問題方面有共同利益。為維護亞太地區的海上安全,中美兩軍也已建立并實施了海上安全合作機制。而在非傳統安全領域,基于雙向互利的原則,中美建立了中長期反恐交流與合作機制,美國應中方的要求將“東突厥斯坦伊斯蘭運動”列入美國國務院恐怖組織名單;在聯合搜救、軍事網絡安全等領域也已開展合作。多層面不斷發展的,出于相互影響和需要而非可有可無的,雙方均為此付出代價和努力的軍事領域的相互依賴關系已然形成。
二、中美新型軍事關系的建構策略
(一)循序消弭信任障礙
中美雙方軍事信任的不足是兩軍之間推進新型軍事關系建立的重要障礙。美方的不信任來自于對中方軍事透明度的質疑,但任何一國軍事透明程度均與其軍事力量建設的實際息息相關。中方在軍事領域那些被認為不透明處,并非中方不愿透明,而是不能太透明;不是因中方軍事力量之強,而是因中美軍事上非對稱性力量差異的現實存在。若美方處于中方當前的情況,其選擇不會有什么不同。換位思考應是中美在軍事領域增進理解和信任的有效方式。當然,隨著中方軍事力量建設的進步,中國軍隊自信心明顯增強,其透明度自然會不斷加大。中國對2013年10月海軍在西太平洋開展的“機動—5號”遠洋實兵對抗演習的全面報道正是對此的真實反映。
目前,橫亙在中美新型軍事關系建構中的三大障礙,即對臺軍售、抵近偵察和12個領域的軍事技術交流限制,是最為迫切的現實問題。從中國角度看,新型軍事關系的建構需要以三大障礙的消弭作為其漸進式關系建構的效果檢測標志,因為前兩個障礙明顯涉及中國所確立的國家核心利益,而后一個障礙明確地傳遞了不信任感,因此,美方撤銷障礙的實際行動自然會成為兩軍信任程度的試金石。
關于第一個障礙,即對臺軍售問題,涉及臺灣問題,在這一問題上“美國不應在北京和臺北之間直接扮演調解人的角色”,應給兩岸留下充足的時間自己解決。美對臺軍售的法理依據是《與臺灣關系法》,即“美國應幫助臺灣擁有武力自衛的能力,免受北京的威脅”。對于北京具有什么程度的威脅和臺灣應當擁有怎樣的自衛能力做出判定的是美方,錯誤的判斷可能部分地源于中美軍事關系中的不透明,但隨著軍事交往的增加,誤判可能降低。產生誤判的更為重要的原因來自于美國對當前兩岸關系的新變化視而不見。自2008年以來,兩岸關系已經發生了重大轉折,開創了和平發展的新局面。臺灣問題涉及中國的核心利益,無論兩岸關系如何發展,“一個中國”原則決不能改變,中美三個聯合公報是中美必須恪守的法理依據。從這個角度看,美國一方面對臺軍售,另一方面則限制中美軍事技術方面的交流,這必然阻礙中美軍事關系的發展。當前,要培植中美軍事互信,美方應采取漸進步驟先逐漸取消對臺軍售,然后廢除《迪萊修正案》等限制中美軍事技術交流法案,之后逐漸實質性地確立與北京更密切的軍事合作與戰略互信。
關于第二個障礙,即美軍機和軍艦抵近偵察問題,問題起源于美方如何看待自身的安全形勢和國家利益強度。在2012年防務戰略指南中,美方明確指出,“美國與亞洲盟友和重要伙伴之間的關系,對該地區未來的穩定與發展至關重要。美國將加強現有聯盟關系,這是亞太安全的重要基石。” 由于中美雙邊軍事關系的建構本已不易,而亞太地區第三方關系的引入又使問題的解決進一步復雜化。盡管中國堅持不結盟原則,但并不意味著中國沒有朋友和伙伴;盡管美國是一個盟友諸多的國家,但也并不意味著凡事都要對盟友的立場全力照應,更何況前提是破壞國際法。雙方都需將戰略視野置于整個地區的安全與穩定、地區集體利益的基點上多做考慮。這樣,中美兩軍才能在管好自己的同時,也管好各自的朋友。改變抵近偵察是美方表達誠意的重要機會性因素。
關于第三個障礙,即對12個領域里的軍事技術交流限制。這一限制源自美軍對中國軍隊從事軍事交流意圖的片面判斷,“中國人民解放軍與美國國防部門開展交流的目的恐怕是想改善它的作戰能力,包括獲取技術和裝備。這種目的與美國的利益背道而馳。中國人民解放軍還希望掩飾自身的弱點,而兩軍間的交往有可能會暴露這些弱點。” 限制的解除取決于美軍在交流中對中方的信任程度。從目前的情況看,美方更在意與中國軍隊更先進的技術領域,譬如航天領域的合作,卻對中方在意的技術合作限制置之不理。這只會適得其反,反映出美軍缺乏交流誠意,無益于雙方軍事關系的拉近。當然,隨著時間的推移,中美各自軍事技術的提高與成熟,這一領域限制終會取消,但那時可能就只具有象征性意義而不具有實際意義了。
(二)控制好外圍環境的作用—反作用循環
軍事外交作為一種國家的軍事行為,在戰略決策層面由政府主導,但在分歧或危機發生之時,往往為伙伴或同盟關系、大眾傳媒和即時通信工具所影響,加速對某一軍事外交事件中的作用—反作用循環,這導致事態在因果未清、外圍環境尚處于非理性狀態下就會被迫做出不適當裁定,其結果可能會引發事態向不利方向發展,最終失控。因此,在通過各式各樣的途徑增強兩軍軍事互信的同時,國家政府層面需要通過官方相關渠道及時對信息給予有效積極的發布或引導,在危機或失誤、意外發生時保持直接對話與溝通,盡可能相互確保彼此意圖清晰,不做無謂揣測,減少第三方因素、國際輿論因素、國內民意因素等外圍環境影響。
控制好外圍戰略環境。當前,“亞太地區存在一種風險,即形成類似冷戰時期歐洲‘集團陣營,比方由日本、美國領導一個陣營以及中國影響下的另一個陣營,我覺得這種類似兩極化的態勢會產生很負面的影響。” 確如西班牙加利西亞國際研究學者胡里奧所說,遏制住地區敵對陣營的出現對中國而言迫在眉睫,譬如在處理東海方向的中日釣魚島問題時,中國面對的是美日聯盟。不僅如此,作為一直試圖增強軍事投入、“修憲”的日本往往以中國力量的和平發展為借口,甚至呼吁由澳大利亞、印度、日本和美國夏威夷共同組成“民主安全菱形”,與中國抗衡。 而在南海地區,中國同樣也面臨著美國與其聯盟陣營問題。由于外圍環境的改變具有系統性,因此關鍵因素的影響也會引發“裂變”,導致事態向反方向發展。譬如,在不恰當時期或溝通不暢條件下和與對方關系敏感的第三國簽訂軍事條約、協議或舉行軍事演習。此前發生的種種事件表明,這樣的舉動只能增加重量級的負面效果,無益于雙方已經形成的信任局面。
第三方因素的存在使得中美之間存在間接沖突的可能。解決好這一問題,需要雙方在密切交流的同時,加大對第三方的管理和對矛盾的妥善協調,為中美新型軍事關系的建構提供良好的外圍戰略環境。這一戰略環境本身既是美國的戰略需要也是中國的戰略需要,因此中美有深化軍事合作、彼此進入到對方陣營的必要,從而破解陣營難題。此前,中國與美國通過六方會談的形式一定程度上推進了朝核問題的解決,這已經說明中國對此持包容開放態度、致力于亞太安全與穩定的基本立場。與此相應,美方是否也愿意在一些敏感和熱點問題上讓中方參與,并形成密切合作態勢?中國不僅作為當事人身份出現,更為重要的是作為亞太地區有著關鍵影響力的大國身份出現,是以中美攜手解決一系列安全議題的角色出現。在這個問題上,美方應當為中方提供騰挪的足夠空間。
控制好外圍輿論和民意環境。一方面,中美兩國本身要控制好輿論與民意環境,另一方面,美國也有必要敦促自己的盟友控制好輿論與民意環境。以中日釣魚島爭端為例,日本一些政治家在處理日中矛盾時帶有國內政治目的,對中國的態度愈是惡劣,在國內就會獲得愈多的支持。與此同時,一些美國政客也會偶爾到訪日本,對釣魚島問題發出不利于問題解決、引發事態惡化的聲音。這無疑在助長日本國內的不良輿論。在這個問題上,無論美國還是中國,都不應成為問題爭論的旁觀者,而應扮演好管理者的角色。
(三)加快對外傳播,盡快去軍隊形象認知模糊化
無論是刻意為之還是無意間形成,很顯然的一個事實是,中美兩軍雙方對彼此的形象認知是模糊的,在有些部分甚至是缺損的。就兩軍間的相互了解來看,中國軍隊對美軍的認知程度大于美軍對中國軍隊的了解。
僅從2013年美國防部發布的《中國軍事與安全態勢發展報告》中就能得到確切的答案。美國對中國軍事外交所從事的一系列實踐活動都采用了帶有偏見色彩的語言進行表述:對中國派出“和平方舟”號醫療船進行的人道主義援助,該報告稱之為“中國的‘安慰級軍事醫院船”;對中國自2008年12月起就開始執行的亞丁灣反海盜部署任務,該報告稱之為“除偶爾的巡航外,這也是解放軍海軍在西太地區外執行的唯一作戰部署任務”;在其“反太空”一節的內容中依然堅持錯誤的信息解讀,認為“中國試圖在公開場合打消一切對其太空軍事意圖的懷疑,并稱時任解放軍空軍司令員許其亮上將在2009年公開收回了其早期關于太空軍事化是‘歷史的必然的診斷”。 盡管這不過是對許司令員講話的斷章取義,但其冷戰思維凸現無遺。
這種形象認知的模糊產生原因是多重的,但主要原因有三:一是意識形態差異。中國方面始終強調求同存異,但美軍卻并不這么認為。在兩軍交往中,美軍更關注對中國人民解放軍政治觀點、軍事觀點的影響,《預防性防御》一書的作者曾明確指出,“通過一項包含以上措施的美中防務交流方案,美國可以在中國走向世界舞臺的時候對一批關鍵人物施加影響。時不待人,我們必須抓住這個機會”;“美國和中國對兩軍之間的交流抱有不同的目的。美國從自身的長遠安全利益出發,希望借此影響中國人民解放軍軍官的政治、軍事觀點。” 二是美國傳媒掌握更多國際輿論主動權。據統計,美國等西方媒體壟斷了世界大部分地區近90%的新聞信息傳播,世界上每天傳播的國際新聞大約有80%來自西方各大通訊社。西方發達國家流向發展中國家的信息量是發展中國家流向發達國家的100倍。國際傳播秩序的不合理決定了美國掌控的國際輿論更輕易地達到塑造自身軍隊形象的目的,也更容易達到“妖魔化”中國軍隊的目的。而中國塑造軍隊形象的聲音則往往被這種強勢聲音所覆蓋,反受其害。三是中國在軍事外交中的形象塑造還有較大作為空間。一直以來,中國軍隊形象的塑造有著很明確的目標:和平之師、威武之師、文明之師。但是,正如邁克·麥德沃所言,中國從不缺乏需要表達的素材,欠缺的或許是表達力量背后的方式和方法。今天的中國軍事外交已經不再是某一個局部的謀篇布局,而是以國際大局為整體的造勢與戰略布局,要求中國軍事外交逐步打破“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思維定勢,實現被動到主動、保守向開放的轉變,嘗試回答好“我是誰”和“我以何種方式與你交往”的問題。尤其在“我是誰”的問題上,對于與西方國家軍隊不同之處一直未能做出完整、立體、清晰的說明。譬如中國軍人的根本性質、根本宗旨、根本作風等,恰恰是這三個問題是中國人民軍隊區別于美國資本主義國家軍隊的最為本質的部分,最能充分說明我是“這一個”,而非“那一個”。
中國軍隊的形象塑造是一個長期而持久的過程,不能指望一兩個事例或者一個階段的努力就會一蹴而就。因此,打造好中國軍隊形象塑造的輿論品牌、用美國人的敘述方式去說明中國軍隊、用耐心和長久的輿論戰略步驟設計去完成傳播運作只是其中一部分,更為重要的是中國軍事文化的傳播、對此類傳播人才的積累、與對美國國會和美軍會產生影響的重要人物的聯系和人脈網絡建設,這些資源的長期建設和經營才最終會使中國軍隊的形象認知在美國民眾和軍隊那里逐漸清晰。
(四)強大自身,謀求與大國匹配的軍事地位認同
對中國軍隊而言,中美軍事關系的重要性對美軍而言是否可同日而語,具有同樣程度的重要性?從目前情況來看,回答是否定的。
在美國2012年防務戰略指南(僅8頁)中,有3處明確提到中國,而印度、俄羅斯和朝鮮各被提到1次,美國旨在發展和加深與印度及俄羅斯的關系,防止朝鮮挑釁。顯然,與俄羅斯、印度相比,美國重視中國,但同時不僅將中國視為主要的潛在戰略對手,而且將中國視為主要的現實戰略對手,反映出美國對中國懷著防范和猜疑的心理。這種心理差異反映著一種地位認同的非對等性,即美軍對譬如俄軍的實力、能力、意圖的認同程度要大于美軍對中國軍隊的各方面尤其是戰略意圖的認同。
中國軍事力量的發展并不是為了謀求軍事崛起,而是為了能夠實現自我保護。中國軍事地位在美國視野下的非對等認識表明中國軍隊現代化程度還需要加快,在成為一個經濟大國的同時,更要成為一個強國,其目的不是傷害別人,而是要能夠產生影響并避免被傷害。苦練內功,并不僅僅是中國當前各領域發展的戰略必需,也是構建中美新型軍事關系的根本。
三、中美新型軍事關系建構的機制需求
截至2012年12月,中美之間已經確立了大量涉及軍事與安全的對話機制(表1),特別重要的包括中美海上軍事安全磋商機制、中美國防部防務安全磋商機制、中美國防部工作會晤機制、中美戰略與經濟對話框架下的中美戰略安全對話機制等。
上述機制的形成與不斷運作使得中美之間在戰略層面的磋商與交流始終處于持續穩定狀態,增加了提升信任幾率、減少信息真空而可能導致的戰略誤判的可能,為中美軍事信任的累積提供了制度保障。但與中美兩國間已經建立的90多種各類機制相比,軍事領域的機制相對來說僅占極小的比例。作為軍事領域機制建設的短板,其功能性缺失可見一斑。軍事交流機制的建立是中美在軍事領域通過溝通對話解決分歧、尋求合作、創造性化解矛盾從而構建新型軍事關系的重要條件。從既有機制分析,中美之間已經確立的機制更多停留在為避免沖突、化解危機的消極軍事合作層面,而非增強合作、密切關系的積極軍事合作。對此,中美兩軍間應循序推進機制建立,從消除信任障礙開始,進一步獲得更廣泛更深刻交往合作的發展空間,更多著眼于雙方都必須做的事,而非“著重于各自希望對方做的事”。
(一)漸進式推進機制建設
既有中美軍事交流反映出一個基本的路徑,那就是盡管美方一直敦促中方開放基層交流速度和力度,但中方堅持的步伐是先高層后中層再基層的基本思路,小步穩定前進,雖有曲折和回落,但總體方向保持向前。而實現這種路徑的是漸進式的機制落實。穩扎穩打,不急不躁,是中國傳統軍事文化所特有的影響基因,這為兩軍近年來取得實質性交流成果打下了良好的基礎。這一做法值得繼承和推廣到中美軍事外交的其他領域,包括網絡空間安全議題的探討。中方曾建議為該領域制定行為準則,為問題解決提供了對話基礎。從目前中美軍事關系中的機制建設來看,還有很多領域可以著手進行機制建設,從一軌到二軌,從聯演聯訓到軍事藝術,從現役軍人到退役將軍,接觸點愈多愈會加深對自身長遠利益與對方密切聯系的認識,但也會增加引發爭論、意外事件的幾率。盡管如此,交流及保障交流的機制是必要的,它使中美雙方實現了“相互確保抑制” ,逐步讓雙方信任升級,在磨合中最終形成軍事領域的更為充分的協作。
(二)建立“中美+X”三邊或者是“中美+NX”的多邊防長會晤機制
當前中美軍事關系的一個重要特點是,它往往受到“第三方”因素掣肘。這里的“第三方”多處于中國周邊敏感地帶,有的與中國存在領土爭端,有的與中國有深厚友好關系,有的是美國的盟國。因此,在深化各自伙伴關系基礎上,應當推進“中美+X”三邊或者是“中美+NX”的多邊軍事關系。基于美國在亞太地區雙邊軍事聯盟擴大化的現狀,為更好地發揮中國地區性大國的重要影響和作用,在軍事安全領域,美國可以在其雙邊軍事同盟的軍事行動中請中國加入。譬如,在其“2+2”會晤中應當加入中國外長與防長或至少加入涉及安全議題解決的中國防長的席位;而在多邊軍事關系的建構中,應當推進以“中美”為先導的多邊軍事外交,從而建立符合兩國利益、代表亞太最廣大國家需求的地區安全關系網絡。
(三)建立中美軍事外交中的公共外交機制
外圍環境更深層次的改變在于文化的影響與滲透。國家或軍隊形象的認知是一國國家文化或軍事文化對交往國民眾和軍人的表層影響,更為深層的影響始終是文化的影響與滲透。文化滲透而非停留于形象塑造,更能使交往國實現由自主認知到自覺認同的轉變。因此,公共外交作為一種外交戰略在對外軍事關系的構建中發揮著重要作用,能夠實現軍事理念與文化的跨國界交流。相對于其他形式的外交,公共外交更突顯不同文化實體之間的相互理解和認知,是一種塑造良好軍隊形象的戰略途徑。中美新型軍事關系的建構離不開成功的公共外交,作為這一戰略實施中的必然組成部分,在軍事外交中推進公共外交機制的建立、積極有效地塑造中國人民軍隊的海外形象亦是題中之意。首先,軍事外交中的公共外交機制統籌于國家總體外交的公共外交機制當中,是其中的一個分支;其次,軍事外交中的公共外交直接服務于軍事外交的戰略部署,密切配合軍事外交行動,其任務分配應當包括議題設置、傳播平臺構建與搭配、信息反饋的收集與整合、傳播方式與內容的再調整;再次,這一機制還應能就不利于中美新型軍事關系建構的國際輿論作出有層次、有計劃的輿論應對,扭轉國際輿論氛圍;最后,這一機制應當嵌入式存在于更大的國家總體外交機制中,而非獨立存在于軍事機構中,接受國防部外事機構和國家總體公共外交事務部門的雙向管理。
(四)確立中美新型軍事關系智庫機制
中美新型軍事關系智庫機制的確立可以完成以下主要任務:一是承擔起“生產”軍事外交思想的任務。智庫是新思想、新觀念、新方案的誕生地,通過對中美新型軍事關系的戰略規劃傳播,促進中美兩軍、兩軍與對方民眾間、兩軍與對方政黨間、兩軍與非政府組織之間的對話與交流。二是承擔起有利于中美兩國核心國家利益維護、地區安全和國際安全決策的咨詢任務,促進中美兩軍間的信任與合作。智庫為軍隊提供有關公共政策的決策咨詢服務,同時也在影響決策、影響輿論、影響公眾。三是承擔起推動中美兩軍雙邊和“中美+N”的多邊軍事溝通的任務。軍事外交智庫作為融匯了官方、軍方和民間的研究機構,可以通過機構和研究人員之間軍方、非軍方的廣泛接觸和學術交流,架起中美兩國軍隊與對方國家政府、軍隊和人民之間相互了解和交流的橋梁,以便增信釋疑,化解矛盾,協調關系,促進合作,維護國家和軍事關系的穩定,促進國際戰略的安全與穩定。四是承擔推進中美新型軍事關系建構的軍事外交人才培養的任務。智庫是知識密集和智力密集型組織,提供濃厚的學術氛圍、開放的研究方式和國際化的交流平臺,有利于培養出思維敏捷、視野開闊、善于溝通和有廣泛國際聯系的軍事外交精英人才。這些人才將為中美新型軍事關系建構的可持續發展提供人才保障,是今后中美軍事外交管理和決策部門的重要的人才儲備,在未來的國家安全領域擔當重任。
另外,智庫并不必然僅限于中美兩國戰略人才。事實上,那些關注中美軍事關系、能夠擔任中美兩國軍事交流橋梁的人有著不可忽略的作用。他們對中美兩軍均有了解,同時也有著作為極為重要的“第三方”的視角和聲音,這一群體對于客觀全面的戰略策略的提出、更具有可信度的輿論聲音的傳播,從而塑造有利于中美軍事關系發展的良好國際輿論環境具有無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收稿日期:2013-08-05]
[修回日期:2013-11-14]
[責任編輯:張 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