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寬 (廣西桂林市八桂齋 541000;廣西桂林市八桂畫院 541000)
我國文學與繪畫的交融互動肇于漢,濫觴于晉,經唐而光大,迨宋、元、明、清集大成。史載,晉人顧愷之以神話傳說為題,作《女史箴圖》《神賦圖》等,成為中國畫史上不朽名作。而據詩制畫可溯及唐,先是鄭谷《詠雪》:“亂飄僧舍茶煙濕,密灑歌樓酒力微。江山晚來堪畫處,漁人披得一蓑歸”。詩被當朝畫家段贊善取意成畫,并贈予鄭谷。彼此詩畫酬酢,往來互動,成就國畫史上一段佳話。至于以畫題詩更是一時風氣,從初唐四杰至李、杜,所有宗師名家無不涉足。入宋,皇家畫院招聘畫師,試題便有“嫩綠枝頭紅一點,惱人春色不需多”“野水無人渡,孤舟盡日橫”等詩句。受聘者應詩制畫,以畫達意。宮廷借此察才智、定取舍。事雖刻板,卻能檢視畫家的文才畫力,成為畫家與畫匠的分水嶺,亦即文人畫的發端。
如果說有宋一代奠定了文人畫一脈,那么詩與畫結緣的巔峰巨擘非唐朝詩人、畫家王維莫屬。其“畫是無聲詩,詩乃有聲畫”的卓識遠見,千載之下,向為詩、畫理論的重要支柱。宋代詩人蘇東坡承其衣缽,并廣為發揚,擴大了這種結合形式的影響力。王維受人崇敬,皆因身體力行,其筆下的自然景物,如“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落花寂寂啼山鳥,楊柳青青渡水人”……便是一幅幅惟妙惟肖的畫卷,難怪蘇軾贊嘆:“味摩潔之詩,詩中有畫;觀摩潔之畫,畫中有詩”(王維《藍田煙雨圖》)。坡翁點睛,風靡古今,成為畫家、詩人追求的一種藝術目標和評畫的準則。
“漓江煙雨”作為桂林的一大自然景觀不僅極具美學價值,更是難以忘懷的詩材畫料。由古迄今,吟詠此景的詩賦不知凡幾。其中,首唱“桂林八景”的元代詩人呂思誠,在其《訾洲煙雨》描述道:“分合灘頭見訾洲,訾洲煙雨水云秋。空朦細縠沙頭籟,散亂跳球波面浮。鷗鷺飛翔來上立,蛟龍騰躍此中游。蓑衣箬笠垂楊外,時有漁人橫釣舟”。詩中“空朦細縠”將漓江煙雨渲染得淋漓盡致,“鷗鷺”“蓑衣箬笠”“漁人”點睛出意境,可謂情景交融。游覽過漓江的朋友都知道,漓江之水依山勢蜿蜒,山與水皆玲瓏可愛,教人欲詩欲畫。然而,這一集山水美景于一身的神仙洞府,由于空間感有限,不免有些令人扼腕。為此,唐代詩人李商隱曾感嘆:“城窄山將壓,江寬地共浮……”顯然,“江寬”絕非漓江固有特質,但也唯有“江寬”才更能彰顯漓江的無窮魅力。
適逢春日,筆者伴霏微獨步漓江,眼見雨洗空山,嵐氣如練,一葉扁舟破霧而來……這富有詩情的美可遇難求。然如何將這美付諸筆端?閃念間,呂公《訾洲煙雨》躍升腦海,于是張紙提筆,成就了一幅“水墨漓江圖”。(作品見2014年出版的陳寬國畫集)。當時構思是:用飛白令山遠江寬,設檣櫓船桅而構景深,綴鷗鷺以筑層次,力求體現水墨淋漓、渾然一體的藝術效果。畫成大悅,激情未了,隨即題詩《雨日偶成》:“積墨未成天放晴,青峰為看江上行。歸來一硯荷花雨,潑濕桂山幾段云”。(詩見《桂林詩詞》2009年第二集82頁)
創作漓江煙雨,筆者的體會是:不能完全套用古有的皴法,但用筆可采用“沒骨法”。選用軟筆、大筆,將潑墨、積墨、破墨相結合;淡墨用以表現峰巒出沒,云霧顯晦;濃墨則表現渾厚滋潤。淡破濃、濃破淡,任其濃淡滲透,做到筆去鎖碎,墨求韻澤,蒼潤相濟,濃郁酣暢,使畫面墨團浸染成山巒,水沖空白云氣動。作畫前先用淡墨鋪遠山,墨未干時在上面以濃墨染畫近山,淋筆盡染,水墨自然滲化,再用清水破之畫面,頓時一幅“元氣淋漓幛猶濕”的“漓江煙雨”山水畫漸漸得以顯現。至于勾江干,勒翠竹,乃余興未了,信馬由韁,給讀者留出些聯想和創作空間。
是的,“漓江煙雨”畫品的創作,成法尚少,可供臨仿的名跡不鮮。故而在商品市場,充斥著大量標榜“漓江煙雨”字樣的工藝品畫。當然,這也從另外一個角度體現了“漓江煙雨”之美。為此,我們絕不能因噎廢食,而應將其視為課題和挑戰,用筆、墨、藝術和個性來彰顯“漓江煙雨”的美。至于以詩為題,融詩入畫,雖難而不失蹊徑,若得儕輩同行,江山之幸,世人之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