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永龍 (湖北省秭歸縣文藝創作室 443600)
教授者,教而授之,人之師也。
與教授往來,可謂幸會;聽教授言論,可謂享受;然給教授寫文章,尤其是寫與藝術學說相關的評介文章,可謂壓力山大。
我不是學者,亦不是藝術家,緣于工作環境,我日常接觸的人和事大都與文化藝術有關,久而久之我對詩詞書畫以及篆刻藝術有了興趣和了解,也時常樂意以一個業外人士、一個旁觀者的姿態為我心動的藝術朋友寫點小文字,說上一兩句,至于恰當與否,不敢妄言,誠待諸方家教化批評。況且一孔之見,也不一定正確。我見過不少書畫教授,久了,就記不住姓甚名誰,時常免不了一些尷尬,其實也沒什么,因為藝術雖為學問,貴在涵養,豈能全憑教而授之,關鍵還在于個人修為。
如今能著書立說的書畫篆刻家少,少到讓人質疑書畫篆刻是否與文化有關。
我的朋友王祖龍先生就是書法家、篆刻家,亦是教授。所不同的是,他是一位有著真學問、低調得不能再低調的教授,當過長江大學藝術學院副院長、三峽大學藝術學院院長。我常納悶,先生既不飛揚亦不跋扈,彬彬文質,細語輕言,與生就是一塊做學問的料,一個挺簡單的人,何須為官所累,讀過先生《楚藝術圖式與精神》一書的朋友,我想應有同感。
如今流行著書立說,仿佛著得愈多說的愈多方顯學問,一夜間,藝術家、學者什么的,比比皆是,每每接觸,人手一冊,厚薄有之,閑來拜讀,套來套去,包裝不一罷了。當然傳抄沒有多大過錯,因為古來就有“天下文章是一抄”之說,況且“抄”如今不過是一種不太體面的傳統而已。然祖龍先生的《楚藝術圖式與精神》一書除了準確引用,可貴之處在于沒有抄的痕跡,皆為自己獨到的見解與剖析。至于有多大文獻價值,在下不敢簡簡單單去膚淺理論,何況這是學者與評論家的工作。就該著洋洋灑灑數十萬文字、完整齊備的圖式資料而言,竊以為先生有真見識,是下過苦功夫的人,是對荊楚文化傳承有貢獻的人。僅此,先生的付出不得不令人頓首刮目。
一個人一生把一件事做到出類拔萃已是不易,由此觀祖龍先生實在不簡單!用“全才”形容或許不太準確,然讀過其書、聽過其授課、看過其字、識過其印的朋友方知此語亦不為過譽。先生書法取法先秦大篆,尤鐘情于楚系文字,遺貌取神,化入腕底,筆墨松動活潑,字里行間節奏感強,或頓或挫、或疾或緩、或圓或方、或逸或澀、或藏或露、或淡或濃、或潤或枯、或大或小、或斂或放、一任天然而又極富變化。高古簡潔的線條,婉約秀美的書風,雅和安靜的書寫狀態,一如其人,不急不躁,無煙火燥氣,有入化境之象。讀之,楚風躍然,文氣沁眼,駐足留連,賞百遍而不厭。先生印好,一眼傾心。前賢說:“印從書入,書從印出”,但凡見過先生書印之人,覺得古人一言一論,于先生入情合理。先生治印如做學問,沐手奏刀,凡字必有來歷,從文辭內涵、印面空間分割設計到點滴,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爽利的線條、精美的空間留白、書與刻二者的巧妙結合,無不苦心營構又不露痕跡,頓覺先生是高人,能把書與刻結合得如此之和諧,毫厘間既有書作高古磅礴之氣象,亦有把酒細品之精微。想想那些蓄胡扎辮,借酒揮毫操刀爽了自己而苦了別人的書法篆刻家,再看看先生,說實話不得不折服。
凡事必有兩個極端,書法與篆刻亦應如是,若一味精巧則氣象不足,若一味率真則文氣不夠,古人謂“中庸為上”。先生是教授,想畢在此二者之間亦有過困惑與思考,何去何從,早應成竹在胸,自有安排。
印象中,教授應該是給別人說的多,聽別人說的少,祖龍先生卻是一個例外,是一個善于聆聽而說得少的教授。今年盛夏神農架之行更加深了我對先生的理解。
釣魚是先生的短板,卻是我的長項。途中不知何故言及釣魚,我頓來精神,與之滔滔不絕數小時,除了好奇,始終不見先生言語,我很感動,因為垂釣亦有學問、與自然相通的大學問。古今大賢,善釣者不乏其人。清代素有銅牙鐵齒之稱的紀曉嵐一首釣魚絕句更是把垂釣者描繪得活靈活現,妙趣無窮,詩曰:“一篙一櫓一孤舟,一個漁翁一釣鉤。一拍一呼又一笑,一人獨占一江秋”。大書法家黃庭堅一生好垂釣,一首《浣溪沙》更是趣味橫生:“新婦磯頭攪黛愁,女兒浦口眼波秋;驚魚錯認月沉鉤。青箬笠前無限事,綠蓑底下一時休;斜風細雨轉船頭。”久之,還從竿下得其用筆,草書慢寫,閑拋閑擲,沉著干脆,故而形成自己長槍大戟的書風面貌。見先生入迷的樣子,我心想,學會聆聽應該是一種處世態度,是一種寬容,是一種進步的渠道,是一種對他人的尊重,亦是自己人格魅力的另一種升華。
先生說他喜歡我的文字,囑我為新著《楚書法史》寫點什么,我頗感意外與惶恐,雖然我學書有年,對中國的書法史亦略有了解,卻對楚文字一脈及其書法歷史知之甚少,故而不知所云。思前顧后,寫點什么呢?就寫點我對先生的印象及其新著作的一些讀后感想,實話實說豈不是更好?此書厚達四百余頁,30余萬字,僅相關圖像資料達千余之眾,可謂書之巨制。先生既已深研楚藝術圖式與精神,又對楚書法及其圖像資料廣泛搜羅、整理和提煉,匯成專著實在是水到渠成。先生充分利用了原有的楚文字資料和相關圖式的研究和發現成果,本著以圖像資料與文獻相結合的方式對遠楚書法的形成及演繹過程,加以梳理和推測判斷,使之更加清晰明了,為書壇探討和學習楚文字書法提供了更多的樣式和理論依據。正如武漢大學歷史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羅運環先生在該書中所說:“作者以宏闊的視野和具體的分析,將楚風書法作為中國書法史鏈條中的關鍵一環,置于漢字的一體、書體以及書法技法的嬗變與承前啟后的重要位置上,去探討古今文字字體之變與書法形態結構的鉤聯,精窮旨要,詳辯秘義,以期揭示楚風書法事象下深涵的規律所在,使中國書法史更趨完整,清晰和準確。”
說實話,無論是先生的為人為文為藝,我皆不敢胡言亂語、一道長短,但我有感于先生對楚書法史獨有的見解與深刻的研究,對楚地古今書法的形成原因和演繹過程及其代表書家、代表作弄得是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我不得不汗顏自己的怠學與無知。
唯楚有才,于今為盛。先生生于斯長于斯,對楚地是有感情的,一馬平川的江漢和奔騰不息的長江之水既培植了先生刻苦奮進的人格魅力,亦孕育了先生的寬懷仁厚和特有的滿腹經綸。我只是先生的一位朋友,一位不會寫文章卻樂意為先生實話實說寫點碎語的朋友,雖無獨到之見解亦無精彩之言說,然一字一語皆自肺腑,不敢刻意怠慢。贅成此文,難成敬意,然對先生所托也算一個交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