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于海濤 袁鵬崧
石油合同作為連接資源國與投資方國際合作的紐帶,重要作用不言而喻。從投資者的角度,如何運用好石油合同中的不可抗力條款降低、規避石油合同履行過程中的各種政治、經濟風險,是值得深入探索和思考的問題。
不可抗力淵源最初可追溯至古巴比倫的《漢謨拉比法典》,后經羅馬法而不斷完善。在德國法中的不可抗力主要體現在給付不能制度中,德國法中的給付不能按照事由的種類可分為物質不能,法律不能,事實不能和經濟不能,在這四種分類中均包括了由不可抗力而導致給付不能的情形,給付不能事由只是適用不可抗力規則的前提,在實際運用時還要嚴格遵循德國債法中的過錯責任原則,即債務人對于其給付不能的是否知情或者過失的不知情,否則不能援引不可抗力規則免責。
英美法系早期并不承認所謂的“不可抗力規則”,而是堅持“契約必守”的(絕對合同說)司法理念,此后又不斷對嚴格合同責任進行修改,并允許合同者因政府禁令、合同相關義務人死亡、喪失履約能力或特定標的物毀損滅失等情形下免予承擔履行不能的合同責任。美國合同法完整繼承了英國法的上述例外,逐步發展成為“合同阻卻學說”,即一旦履約過程中產生任何事件導致合同訂立時的基本假設條件(之一)不存在,有可能“實質性阻卻”合同當事人訂立合同的“主要目的”,且該事件非因主張免責一方的過錯而產生,該合同方必須承擔比法律要求更加苛刻和沉重的義務,則可以合同目的受阻為由主張抗辯。
盡管兩大法系基于不同的立法理念從不同角度對不可抗力規則的界定差異較大,但其中仍不乏共同之處可資借鑒。首先,從不可抗力的適用條件上來看,均強調援引不可抗力一方對不可抗力事件的不知情或無過錯;其次,在不可抗力事件的影響程度上,均強調足以對合同履行造成實質性影響(德國法體現為“給付不能”理論,英國法體現為“合同目的落空”理論);最后,援引不可抗力條款的根本目的都是為了避免援引方在特定情形發生時不因遲延履約或不履約而承擔相應的違約責任。
各國的石油合同中關于不可抗力事件范圍并沒有統一的標準,概括起來主要包括自然災害(如地震、海嘯等天災)和人為因素(暴亂、戰爭、罷工、恐怖活動、政府立法和行政命令等),根據合同自治原則,投資方應根據資源國的實際投資環境與資源國協商確定不可抗力事件的范圍,并盡可能將潛在的自然和人為風險考慮在內。不可抗力構成要件可綜合概括為以下幾個。
一是無法預見,即該不可抗力事件發生并非合同雙方訂立合同時所能預見。如資源國政府在簽署合同時已制定有限制油氣出口規劃(但尚未實施),但故意(或自身過失)未及時告知投資者,屬合同生效要件上存在瑕疵,合同者有權要求資源國政府承擔締約過失責任。
二是無法控制,即不可抗力事件超出了國家石油公司或者合同者的合理控制,如突發性的地震、海嘯或戰爭行為等。
三是無法克服,即受不可抗力事件影響,石油合同履行將受到直接性、實質性的影響,以至于無法達到合同的預期目的(英美法中的合同目的落空),需要特別指出的是不可抗力事件必須是導致合同履行不能和合同目的落空的直接和實質性原因,如因碼頭工人罷工導致油輪被迫到其他港口轉運進而導致原油運輸成本提高等,只要不足以阻卻合同義務的履行或使合同者負擔明顯不合理的費用,一般不能主張不可抗力免責。
四是非可歸咎性,即不可抗力事件非因主張免責一方的過錯而發生。如投資者不遵守國際通行的行業安全、環保作業規范導致重大安全事故或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等而被迫減產或停產,不能以此作為不可抗力而主張免責。
石油合同項下的不可抗力的條款的主要目的是減輕或免除受不可抗力影響而無法履行石油合同項下的義務合同者的合同責任。在具體救濟手段上,主要包括:在不可抗力影響的時間和范圍內,減免該合同者的合同違約責任;受到影響的合同義務履行期限相應的延長;整個石油合同的期限對應延長;當不可抗力事件影響超過一定時間時,該合同者有權提出合同解除申請。
當與資源國訂立石油合同是多個主體的情況時,伙伴之間還會訂立聯合作業協議(JOA),以約定伙伴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并指定作業者,此時一方面應注意保持石油合同和JOA中的不可抗力條款的一致性,另一方面也要針對兩類合同的不同特點予以區分,尤其應關注以下幾個問題。
由于JOA中伙伴的利益并非永遠一致,尤其在涉及是否援引不可抗力的重要時點,一旦投資者之間存在重大分歧并陷入決策僵局,將會非常被動。因此,JOA中應充分考慮這種情況并約定相應的終端解決機制,如考慮引入高層磋商機制或在JOA約定不同意主張不可抗力的伙伴(以下簡稱“異議伙伴”)可另行簽署JOA(當存在多個伙伴時)進行單獨風險作業,如異議伙伴不具備作業能力,可聘請原作業者繼續作業,但應由異議伙伴承擔作業的全部風險和費用,并享有由此產生的收益;如作業者拒絕作業,異議伙伴亦可指定其他伙伴或第三方單人作業者繼續作業,原則上作業者應無條件配合;當然,作為伙伴之間的自由契約,JOA也應當允許主張不可抗力的伙伴退出,只要該約定不與石油合同相沖突。
石油合同或JOA中的不可抗力條款都會對主張不可抗力免責設定一定的時間窗口,那么一旦投資者錯過了石油合同約定的時間窗口,是否仍有權主張不可抗力呢?筆者認為,即使投資者未在石油合同約定的時間窗口內提出主張,也不當然意味著將喪失相應的權利。石油合同本質上仍屬于商業合同的范疇,在無損資源國主權和嚴重違反合同義務的情形下,資源國政府一般不會僅以此為由拒絕合同者的不可抗力申請,但有可能會要求投資者自行承擔遲延通知期間內的時間損失。
如果不可抗力事件發生在投資者遲延履行期間(如未在石油合同約定的勘探期間完成最低義務工作量),是否仍可主張不可抗力的救濟呢?《聯合國國際貨物買賣公約》和《國際商事合同通則》中對此均做出肯定性規定。因此,一旦石油合同遲延履行過程中出現不可抗力事件,應盡可能爭取援用不可抗力條款,如資源國拒絕承認,為避免承擔不合理的違約責任,則可在評估不可抗力影響范圍、持續時間、違約賠償金額,以及項目的資源潛力、技術難度、市場前景和退出項目的沉沒成本等做出是否保留項目的決策。
投資者如成功援引不可抗力條款,其效力是否具有當然的溯及力呢?筆者認為既然不可抗力條款的初衷是為了維持合同雙方的利益平衡,避免任何一方因不可預見的不可抗因素遭受損失,則在合同中沒有明確規定不可抗力條款適用期間的情況下,應承認該條款具有溯及既往的效力,即受不可抗力影響而無法履行義務的一方有權自不可抗力時間發生之日起免除其合同義務,但應嚴格限于受不可抗力直接、實質性影響的合同區域。
總之,相對于其他國際貿易合同,石油合同涉及主體更多,涵蓋行業更為廣泛、合同期更長,因此執行過程也更容易遇到意料不到的風險事件,在訂立不可抗力條款時,切不可人云亦云,盲目套用格式模板,而應充分發揮當事人意思自治,恪守誠信原則,兼顧合同雙方利益,并結合盡職調查和各類風險評估結果盡可能明確地界定不可抗力的適用范圍、適用條件、適用程序和相應救濟措施,在決定是否援引不可抗力條款時,應堅持“損失最小化,收益最大化”的原則,通盤考慮,審時度勢,靈活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