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共兩黨在四川的早期活動述論

鐘小敏

(本文作者 四川師范大學政治教育學院教授 成都 610068)

中國共產黨與中國國民黨這兩大政黨及其相互關系發展史構成了中國現代史的主體。本文擬對四川地區國共兩黨早期組織的緣起、發展及相互關系進行探討，并對國共兩黨與民眾的互動效應進行考察和審視。

一、中國國民黨在四川的興起與發展

四川國民黨組織的發軔可追溯到同盟會時期。1905年8月20日，在孫中山的倡導下，中國同盟會在日本東京成立。其時，四川在日留學生較多。早在1901年，四川首批派遣的留日學生有22人。此后四川派出的官費、自費留日學生逐年增加，至1904年12月止，四川留日學生共有393名。①《四川學報》1905年第8、11期。1905年，“自費游學者不下四五百人”②《四川學報》1905年第3期。。四川留日學生， “最多的時候，達二三千人③《吳玉章文集》下卷，重慶出版社，1987年，第975頁。，其中許多人追隨孫中山積極參加革命。據不完全統計，1905年至1906年同盟會共吸收會員863人，川籍留日學生加入的就有127人，居全國第二④羅家倫主編:《革命文獻》第2輯，臺北:中央文物供應社，1958年，第158頁。。孫中山曾稱贊說:初加入同盟會者“皆學問充實、志氣堅銳、魄力雄厚之輩，文武才技俱有之”。“各省中，以廣東、湖南、湖北、四川人為最多”，“有此等飽學之才，中國前途誠為有望矣”⑤《孫中山全集》第1卷，中華書局，1981年，第286—287頁。。大批川籍留日學生加入同盟會，對四川省乃至對全國革命都有重大影響和貢獻。

中國同盟會的成立，標志著中國革命進入了具有完全意義的資產階級革命的新時期。從此，民主革命風潮席卷全國，四川也處于這種新潮流的激蕩之中。

據林冰骨所撰《中國同盟會的成立及四川分會之發軔》一文記載:1905年冬，中國同盟會四川分會會長黃樹中，因在東京正向俄國虛無黨人學習制造炸彈，未能及時分身回川，以同志陳道循、涂德芬、陳德元等畢業將歸，林冰骨即應四川省師范學堂教員之聘，亦將到成都，特囑陳道循在川南，涂德芬、陳德元在川東，林冰骨在川西，先行秘密征集會員。時林冰骨與楊庶堪分作介紹人，所有入會的證書，均暫由林冰骨保管，設法轉達東京總部。 《民報》各刊物，均寄由林冰骨轉輸。所征集會員的暫約，以及制造炸彈的書物器材等，亦概由林冰骨謹官庋藏。后黃樹中返川，由川東、經川南，到達川西。此為中國同盟會四川分會之發軔。①四川省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編:《四川保路風云錄》，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43—44頁。1906年春，東京同盟會總部派鄧家彥到四川建立組織。是年冬，總部改任黃樹中為同盟會成都分會會長。1910年，同盟會重慶支部由張培爵、楊庶堪負責。②參見周興墚:《武昌起義前同盟會在國內的活動與斗爭》，中南地區辛亥革命史研究會編:《紀念辛亥革命70周年青年學術討論會論文選》上冊，中華書局，1983年，第257—264頁。至1911年，四川大多數地區都有了同盟會的組織，其活動遍及全川，推動了四川民主革命運動。

1912年8月25日，國民黨在北京正式成立。根據國民黨總部指示，四川同盟會于1912年9月改組為國民黨四川支部，《四川民報》為其機關報，另外還辦有“共和大學”。在重慶方面，設一交通部。全川各縣，亦多設分部。國民黨在四川已公開進行活動。③《四川檔案史料》1983年第2期。

1913年8月討袁戰爭失敗。11月4日，袁世凱下令解散國民黨，取消參眾兩院438名國民黨籍議員資格，并追繳國民黨議員證書及徽章，國民黨成為不能合法存在的政黨④謝彬: 《民國政黨史》，上海學術研究總會，1927年，第203頁。。1914年10月，袁世凱再次下令通緝四川參加討袁起義者百余人，四川國民黨的主要領導人被迫流亡海外⑤四川文史研究館編:《四川軍閥史料》第一輯，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184—190頁。。國民黨在四川的實力受到了嚴重的打擊。

1914年7月，孫中山在日本組建中華革命黨，流亡海外的四川國民黨人楊庶堪、熊克武、黃樹中等人積極協助孫中山建黨，均是中華革命黨籌備時期的重要人物⑥黃季陸主編:《革命文獻》第45輯，臺北:中央文物供應社，1969年，第94頁。。楊庶堪被孫中山委任為中華革命黨籌備委員會委員。《民國》雜志在東京創辦，楊庶堪亦是編輯之一。據時任黨務部長的居正記述:“迄民國三年春，入黨同志干部達百數十人。長江中部，如兩湖、安徽、江西較占多數。浙江、廣東、四川、福建、江西亦不少其人。”⑦羅家倫主編:《革命文獻》第5輯，臺北:中央文物供應社，1965年，第83頁。其后，川籍黨人郭云樓、劉庸堯等返川籌組中華革命黨四川支部，但黨務發展甚慢。1914年12月以前，全國入黨者為1824人，四川僅有43人。⑧李云漢:《中國國民黨史述》第2編，中國國民黨黨史委員會，1994年，第180頁。

孫中山組建的中華革命黨在護國戰爭和護法運動中，并沒有發揮應有的作用。孫中山決心“適于世界之潮流，合乎人群之需要”⑨《孫中山全集》第6卷，中華書局，1985年，第223頁。，“重新開始革命事業，以求根本改革”⑩《孫中山全集》第5卷，中華書局，1985年，第139頁。，1919年將中華革命黨改組為中國國民黨。

中國國民黨早期黨務發展業績不彰，雖與孫中山投入的精力有限不無關系，但其主要原因則在于缺乏基地，黨務發展主導力量因此削弱，經費、人力資源亦受到制約。1920年10月廣東光復，孫中山提出加強“在國內進行黨務”，作出了設支、分部于國內各省各區各縣以及在重要地區設立總支部的新規定。在中國國民黨本部領導和推動下，各地方組織陸續建立起來。

1920年底，川內最早的中國國民黨組織在四川酉陽建立，后改稱中國國民黨四川支部酉秀黔彭第一辦事處①《孫中山全集》第5卷，第465頁。。孫中山對四川的黨務工作尤為關注。1921年2月18日，孫中山復函四川同志，針對四川分成、渝兩地籌辦黨務之事，明確指出:中國國民黨“國內各省，每省只能設一支部，川省雖在籌備時代，亦當合全川同志謀黨事之進行，斷不可劃分成、渝為二……務令劃除畛域，一致進行，若網在綱，有條不紊，庶不愧為組織完善之政黨”②《孫中山全集》第5卷，第465頁。。1923年，國民黨四川省支部成立。孫中山對四川近來“群賢入黨”表示十分欣慰③《孫中山全集》第6卷，第581頁。。1925年，中國國民黨中央委派吳玉章到四川主持改組了四川國民黨，成立了中國國民黨四川省臨時省黨部。

二、中共早期革命家在四川的建黨活動

惲代英、蕭楚女、張聞天等黨的早期著名革命活動家和青年運動的領導人，在中國共產黨成立不久相繼跨入夔門，在四川播下了革命火種。張國燾曾回憶說: “惲代英、蕭楚女于1920年底到重慶去教書，不久就在重慶聯絡楊闇公等組織重慶社會主義青年團。”④張國燾:《我的回憶》上冊，東方出版社，2004年，第119頁。張國燾的回憶有誤，但惲代英參加四川地區建團活動的事實是明確的。實際上，從1921年10月⑤惲代英到四川的時間有兩種不同說法:一是1921年10月，參見林谷良:《惲代英、肖楚女組團“質疑”》，中國革命博物館黨史研究室編:《黨史研究資料》第3輯，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136頁;二是1922年5月，參見中共四川省委黨史研究室:《中國共產黨四川歷史》第一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09年，第45頁。筆者認為惲代英到四川的時間應為1921年10月。應邀到瀘縣川南師范學校任教務主任至1923年8月，惲代英在四川進行革命活動，為四川黨團組織的建立作出了重要的貢獻。1922年4月，惲代英升任川南師范學校校長。在任職期間，惲代英銳意革新教育體制，發起了“學校公有”運動，在四川青年學生中大力傳播馬克思主義和新思想。1922年5月，惲代英在瀘縣發展團員6人，成立了瀘縣地方社會主義青年團組織，為四川建黨培養了首批骨干分子⑥中央檔案館、四川檔案館編:《四川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1)，1984年，第47頁。。

1922年下半年，蕭楚女被中共中央任命為特派員，到四川負責籌建團組織。其時，受新文化運動和五四運動的影響，四川教育界發生了巨大變化。蕭楚女利用“四川平民學社”和“學行勵進會”的名義指導青年運動，鼓勵青年們行動起來，爭取自由民主權利。他主持成立了萬縣地區最早的團組織。不久，蕭楚女又被聘到重慶進步報刊《新蜀報》當主筆，負責社論和時評。《新蜀報》立論鮮明新穎，以獨特的方式揭露社會陰暗面，表達軍閥統治下民眾對自由的渴望，吸引了大量讀者，尤其深得知識分子和青年學生的喜愛。其發行量從5000份猛增到10000份，是重慶最具影響力的進步報刊。《新蜀報》的讀者甚至提出要了解共產黨的“真實內容”⑦參見張瑾:《權力、沖突與變革——1926—1937年重慶城市現代化研究》，重慶出版社，2003年，第299頁。。蕭楚女在重慶聲名大振，社會各界公認“蕭先生是青年的開路先鋒”。

1924年秋，張聞天也來到了四川。1925年3月，張聞天和蕭楚女在重慶共同主持創辦了《南鴻》周刊，行銷成都、武漢、北京⑧《南鴻》周刊在成都、北京均設有代派處。。《南鴻》以雜感、短評、散文、詩歌、小說等生動活潑的新文藝形式，熱情宣傳以“人”的覺醒為中心的個性解放，提倡男女平等，鼓勵青年敢于向封建傳統挑戰，使新思想在四川廣泛傳播。

四川革命運動先驅王右木，是四川最早的馬克思主義宣傳者和組織者，也是中共四川黨組織的主要創建者和領導人。1921年7月中國共產黨成立的消息傳到四川，極大地鼓舞了王右木。他以成都高師為基地，組織了“馬克思讀書會”⑨《四川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1)，第90頁。。馬克思讀書會的不少骨干深感“用辦報和組織學會的方式來宣傳、研究馬克思主義固然好”，但還必須“有一種真正的做革命事業的團體，將馬克思主義理論與社會實際相結合，服務于現實。所以結合團體的心理，就在今年夏季勃然而生”①《四川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1)，第41頁。。1922年春，馬克思讀書會的骨干童庸生、李碩勛等人自發組建了“四川社會主義青年團”②陽翰笙回憶:“一九二一年成都成立了學生聯合會……碩勛和我參加了學聯的組織工作。在斗爭實踐中，在《新青年》為主的思想啟發下，我們初步樹立了馬列主義的社會主義信念，不久我們自發地組織了社會主義青年團，并于一九二二年六月十一日在《國民公報》上發表《四川社會主義青年團宣言》。最初發起組織的是童庸生、李碩勛、雷興政、劉弄潮和我五個人，很快發展了十多人。”(陽翰笙:《紀念李碩勛》，《人物》1983年第3期)。1922年夏，吳玉章、楊闇公等20余人也在重慶自行秘密成立了中國Y·C團，即中國青年共產黨，并創辦《赤心評論》雜志。這些事實說明，建立無產階級的政黨領導中國革命，已經成為中國先進分子的共同要求。1923年10月，王右木從青年團員中選拔出部分優秀分子發展為中共黨員，秘密組建了四川最早的中共黨的組織——中共成都獨立小組③1924年5月14日中央局報告稱，中共三大以后，全國“新增之組織為濟南地方會，南京地方會，哈爾濱獨立一組，杭州獨立一組，成都獨立一組”(《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9年，第251頁)。。中共中央批準王右木任書記，直屬中央領導。

1926年2月底，中共重慶地方執行委員會正式宣告成立，這是黨在四川地區最早的省級組織，時有黨員37人④1926年3月5日，童庸生向中央報告稱:“此地P校已正式成立，于Y校出同學22人加入P校，書記為闇公。最近增加同學15人”(中央檔案館、四川檔案館編:《四川革命歷史文件匯集》 (甲9)，1984年，第73頁);另一說為42人 (周勇主編:《重慶通史》第三卷，重慶出版社，2002年，第753頁)。。從時間上來看，四川省級黨組織建立時，中國共產黨成立已有四年半。但是，在中共重慶地委成立后短短的半年內，四川全省黨組織和黨員人數迅速發展。中共中央高度評價四川黨的工作:“兩月來有報告而發展最快者，當推湘鄂川三省，湘省在兩月中增加一千人，鄂區增加一倍，川省增加二倍”，“川省現時是最好工作之地，四川工作同志其刻苦奮斗的精神，更有為別省所不及者”⑤《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2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9年，第353頁。。1926年3月至1927年8月，重慶地委直接領導的中共特支和區委有10個、支部17個。重慶團地委領導下的團地委2個、團特支6個。⑥張繼綠主編:《中國共產黨四川歷史大事記 (民主革命時期)》，四川大學出版社，1997年，第54頁。從此，四川革命形勢出現了新面貌，發生了深刻的變化。

三、四川國共兩黨的相互滲透與爭斗

國共兩黨的相互滲透與爭斗，是20世紀20年代中期四川地域革命的真實面相。四川地區國共兩黨的合作始于1923年。1923年，國民黨四川省支部召開成立大會，王右木以中共黨員身份參加大會，被選為宣傳科副科長⑦《國民公報》1923年11月17日。。中共中央的報告亦證實了這一點。1923年11月，陳獨秀指出:三大后，中共原擬在最短時間內幫助國民黨成立北部中部各重要支部的計劃未能實現，唯在北京已有組織;天津、哈爾濱、湖南也在進行，湖北、南京方與國民黨交涉中;山東、四川國民黨本有組織，對于我們的同志加入工作者頗信任⑧《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冊，第186頁。。從中共中央的報告來看，四川國共合作的開展在全國是最早的省份之一。

特別應當指出的是，1923年，中共黨員王右木以個人身份加入國民黨，是四川國共合作的初始階段。其時，四川的中共黨員和青年團員的人數十分有限，加之“川中民黨本極復雜，有熊、石、呂各派，大多品格卑劣，無革命精神可言。同志王右木雖去歲任國民黨宣傳科副主任，而其間各黨員并非為主義工作，于是扼腕之處甚多，終無何種成績可言”⑨《四川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1)，第170頁。。因此，從政黨政治的層面來看，這種合作更多地表現為個人行為，并非真正意義上的政黨之間的合作。

四川國共合作是一個艱難而充滿矛盾斗爭的過程。1925年3月，孫中山在北京逝世后，國民黨右派分子活動猖獗，公開反對國共合作，進行分裂國民黨的陰謀活動。西山會議派的重要分子謝持、石青陽等均系四川人，對四川政局影響極大。1925年7月9日，四川國民黨成立了以右派為主的中國國民黨四川省臨時執行委員會，又擅自改組成立了國民黨重慶市黨部，企圖控制黨權，從組織上挾制共產黨員黨務工作的展開。由于國民黨右派黨員的排斥、阻撓，中共黨員和共青團員無一人進入四川國民黨省市黨部，各地的國民黨區分部也大都被右派分子所把持。他們與封建勢力相勾結，阻止革命力量的發展。國民黨右派排斥、打擊共產黨和國民黨左派的猖狂活動，對國共合作在四川的實現極為不利。因此，整頓國民黨組織刻不容緩。

1925年8月，吳玉章受國民黨中央委派回川整頓四川國民黨黨務。他在中共四川黨團組織的大力支持下，采取堅決措施，力排國民黨右派分子的阻撓和破壞，組建了由中共黨員和國民黨左派為核心的國民黨四川臨時省黨部。吳玉章采取了以下三項措施:首先，穩步實施整改計劃，重建四川國民黨領導機構。為了避免矛盾激化，吳玉章明確指出，原執行委員和常委可繼續留任，但黨務組織工作必須由他本人親自主持，會議代表就此達成共識。此舉使共產黨人和國民黨左派掌握了組織大權，對左派勢力的壯大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其次，針對國民黨重慶市黨部限制工農群眾和進步青年入黨的規定，吳玉章全力排除干擾，另辟蹊徑，選派優秀得力的共產黨員和共青團員，在各地積極籌備成立各市縣黨部，大力發展國民黨黨員。經過努力，至10月中旬，在成都、重慶等12個市縣共成立441個區分部，發展黨員8000余人①《吳玉章文集》上卷，重慶出版社，1987年，第83—84頁。。再次，創辦中法學校，并親任校長，培養革命人才。9月4日，學校正式開學，招收進步青年學生200多人。許多學生在讀書期間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成為大革命時期四川革命斗爭的骨干分子。

隨著中共對國民黨中央和地方權力系統的介入以及轟轟烈烈的工農運動的開展，共產黨、國民黨左派同國民黨右派爭奪領導權的斗爭日益尖銳。對吳玉章整理黨務工作，四川國民黨右派分子表面上采取消極抵制態度，暗中卻積極策劃奪回黨務領導權。在臨時省黨部省執委中，有的執委拒不到會辦公;有的人以省議員的身份，借謀省議會之事，離渝赴蓉;有的則潛心佛典，不問黨務。②中共四川省委黨史研究室主編:《第一次國共合作在四川》，四川大學出版社，1996年，第180頁。1925年11月，當吳玉章赴粵參加國民黨二大期間，右派執委在重慶強行召開省、市黨部聯席會議，作出省黨部遷往成都的非法決定，企圖達到瓦解和破壞吳玉章所主持的以中共黨員為核心的國共合作的黨務機構的目的。省黨部中共黨員張克勤、左派國民黨人鄧劼剛認為此事重大，堅持要請示中央。1926年1月，國民黨中央元旦復電，對四川省黨部遷蓉給予了明確否定，使右派分子企圖通過遷移省黨部從而篡奪革命領導權的陰謀未能得逞。除此之外，國民黨右派分子還公然在重慶另立“國民黨四川省黨部”。他們發表反動言論攻擊共產黨、破壞國共合作， “凡有運動，均與本黨對峙”③《第一次國共合作在四川》，第73頁。，還雇用一批袍哥、流氓打手，經常到左派省黨部門前尋釁滋事，制造了一系列兇毆事件，“本黨張錫疇、秦治登諸同志，幾至斃命”④《第一次國共合作在四川》，第184頁。。偽國民黨四川省黨部委派多人在涪陵、南川、萬縣、壁山、合川、營山、南充、內江、富順、威遠、南溪、什邡等縣建立偽組織⑤《第一次國共合作在四川》，第73頁。。在同國民黨右派分子的堅決斗爭中，中共重慶地委運用正確的斗爭策略，首先“是監督他們對運動的不努力，第二步才攻擊他們向右的傾向”⑥《楊闇公日記》，四川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222頁。，堅持在政治上擴大國民黨左派，爭取國民黨中間派，孤立分化國民黨右派，挫敗了國民黨右派多次奪權的企圖。

針對四川國民黨右派分子阻撓、破壞四川國共合作以及越權干涉省黨部工作的活動，1926年2月1日，國民黨中常委召開二屆一中全會，通過了關于徹底改組四川臨時省黨部的決議:解除四川國民黨臨時執委會右派執委四人的職務;解散原臨時執委會;另外指定李筱亭、陳宣三、張克勤、鄧世侃 (懋修)四同志補充所缺職務①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中國國民黨第一、二次代表大會會議史料》上冊，江蘇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464頁。。1926年11月25日，國民黨四川省第一次代表大會在重慶召開，大會宣布正式成立在吳玉章指導下的、以共產黨員和國民黨左派共產黨員為主的新的國民黨四川省黨部，排除了右派分子從內部的干擾和破壞②中共四川省委黨史研究室:《中國共產黨四川歷史》第一卷，第78頁。。偽省黨部及其所屬組織被解散，《長江》《江州》《中山》多種刊物同時被查封③參見四川省文史研究室編:《四川國民黨史志》，四川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74頁。。至此，國民黨在四川的改組工作宣告結束，四川國共合作統一戰線正式建立。

在中共和國民黨左派的主導下，四川國共合作較為順利，推動國民黨在四川各地的組織迅速發展起來。根據國民黨全國黨務報告的統計和評估，至1926年11月，四川國民黨能公開工作，黨員職員熱情高漲，宣傳方面收效頗大。全省有區黨部101個、區分部593個、黨小組54個、籌備中的區黨部12個、黨員12929人，其活躍程度、活動范圍不遜于全國其他省份。④該數據根據四川各地黨務報告統計得出。

四、四川國共兩黨與民眾的互動

1925年5月間日本帝國主義制造的五卅慘案，引發了一場規模空前的全國性的反帝大風暴。五卅運動爆發時，四川國共兩黨處于初步發展中，尚無發動和領導大規模群眾運動的經驗。盡管如此，中共四川黨組織積極動員民眾，以各種方式聲援上海五卅反帝愛國運動。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特別增加四川婦女運動活動經費，亦積極支持了這場運動⑤《中國國民黨第一、二次全國代表大會會議史料》上冊，第581頁。。這場有廣泛民眾參與的反帝愛國運動在四川能夠轟轟烈烈地持續一年之久，初步展露了四川國共兩黨發動民眾政治參與的組織能力，尤其是作為革命主體的中國共產黨的形象日漸深入民眾之中，并逐漸掌握了革命的主導權和話語權，四川國民革命迅速走向高潮。

國民革命興起后，國共兩黨都認為必須高度重視工農群眾，都試圖將工農階級納入自己的政治旗幟之下，因而工農群眾在革命中的地位愈顯重要。1926年初，中共重慶地委及國民黨四川省臨時黨部均設置了工人部、農民運動委員會等相關機構，以加強對工農群眾的宣傳和教育。

社會動員能力不僅是衡量現代政黨“黨力”的重要指標，其更重要的意義在于將千百萬不知政治為何物的下層民眾組織起來參與政治，以增強政黨的影響力和擴大政黨的社會基礎。從1925年冬起，在國共兩黨領導下，四川廣大農民運用各種方式反對地主豪紳的剝削壓迫及軍閥暴行，向傳統的鄉村秩序發起了猛烈的沖擊，農民運動逐步走向全省聯合。⑥這一時期四川地區農民運動的具體情況，參見鐘小敏:《第一次國共合作時期的四川農民運動》，《中共黨史研究》2006年第2期。

以重慶、成都等大中城市為中心，各行業工人為維護自身的合法權益的罷工斗爭逐漸增多。較大規模的有:1926年1月，成都市人力車工人反對資本家虐待工人、反對車租過高，舉行同盟大罷工⑦張繼祿主編:《中國共產黨四川歷史大事記 (民主革命時期)》，第53頁。;7月，在南充國民黨縣黨部的領導下，南充六合絲織工人8000余人舉行大罷工，反對資本家勾結軍閥壓迫工人⑧《國民公報》1926年7月24日。;12月，重慶磁器口女工“創立工會以求自救”，并喊出了“打倒帝國主義”“打倒軍閥”“國民革命成功”等口號⑨《新蜀報》1926年12月29日。。1927年1月，重慶印刷工會組織了聲援鞋業工人的加薪斗爭⑩《新蜀報》1927年1月12日。;2月，西川郵務總工會發動職員反對帝國主義控制中國郵政，要求廢除不平等條約的斗爭①《民國日報》1927年3月10日。。在成、渝兩市工會、國民黨各縣市黨部的大力支持和各民眾團體的聲援下，這些斗爭都取得了勝利。

1926年10月、11月，成、渝兩市總工會分別正式成立。到1927年上半年，全省13個縣市成立了工會組織，會員達12萬余人②《中國共產黨四川歷史》第一卷，第83頁。。四川國共兩黨有了廣泛的群眾基礎。

成、渝兩市總工會以及各行業工會組織的普遍建立，使工人運動逐步統一于國共兩黨的共同領導之下，四川工人運動取得了顯著成效，出現了新的特點:首先，各種物質利益的訴求與政治斗爭逐步結合;其次，工會組織從中心城市逐漸向縣城擴展，工人運動由職業組合發展到產業聯合，由松散結合到團結互助，影響日益擴大;再次，在斗爭中，注意將斗爭的原則性和靈活性結合起來，初步學會了斗爭的藝術，積累了豐富經驗。

同時，我們也應當看到，早期四川工運在客觀上亦有諸多制約因素。

第一，四川現代產業工人數量較少，難以形成強大的革命力量。1926年1月，四川國民黨臨時省黨部對四川產業結構及工人狀況作了調查統計，結果顯示:四川大機械工廠很少，產業工人數量較少。重慶各行業工人約有10萬人，其中產業工人只有5000人左右。成都工人約有8萬余人，產業工人主要集中在造幣廠、兵工廠等少數企業中，人數十分有限，大量分布在其他行業中的手工業者散漫而不集中③《成都職工總會成立給中央黨部工人部呈文》，《民國日報》1927年5月29日。。

第二，不同利益所形成的明顯分界，使得工人隊伍容易被分化和瓦解。工人階級內部因地緣、性別、文化程度、工作經歷等不同而存有相當大的差異，不同的工人團體分界明顯。廣大工人收入低下，生存條件惡劣。為維持其基本生存，更有賤價做工者。④《第一次國共合作在四川》，第171頁。如何保住飯碗是他們關注的主要問題，而非更高遠的國家政治和“主義”問題。

第三，各行幫中嚴密的神會制度，成為發動工人運動的一大障礙。大多數工人視神會為利益共同體，加入神會以求得自身利益和安全的保護，神會則利用工人為工具勾結軍閥操縱行會。工人們深受壓迫，雖感覺需要斗爭，但恐其不能成功而有所畏懼，更因為濃厚的懼怕政府和權威的心理，相當一部分人不敢參加工會活動。⑤《第一次國共合作在四川》，第171、172頁。

從政黨政治的層面來看，國民黨具有法理權威，享有民眾運動的主導權，但除了在商民運動中保持相對強勢外，在工農運動中，國民黨的影響力遠遜于共產黨，很多地方黨部處于中共的“包辦”之下。實際上，四川當時形成了上層國民黨、中層共產黨和下層民眾這樣一種層級格局。

五、余 論

四川國共早期組織主導的以革命意識改造地域社會的革命運動，雖有相當的發展，但是，檢視四川國共兩黨自身的資源狀況，大致可以看出困擾和制約四川早期革命運動的三個要素:

其一，四川國共兩黨組織基礎較為薄弱，缺少做基層工農工作的有經驗的專門人才。早期共產黨人社會構成主體以教師、青年學生為主，國民黨員成分也大致相同。1927年1月，吳倚滄所作的國民黨現狀報告中談到，國民黨內學生占26%，軍人占23%，自由職業者占12%，工人占11%，農民占9%，商人占3%，其他占16%⑥《吳倚滄先生之國民黨現狀報告》，《廣州民國日報》1927年1月15日。。農工商界黨員比例合計不及學生。工農運動初期，青年學生是主要的發動者和領導者，但他們對工農階級的了解是十分有限的。對工農群眾而言，青年學生是陌生的外來者，相互間有一種天然的緊張關系。1927年10月，中共四川黨組織在工作總結中指出:“因為黨的成分知識分子過多，故養成一種靜的習慣，只注意研究而不注意行動。”“他們與工農群眾是格格不入的。”①中央檔案館、四川檔案館編:《四川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2)，1984年，第243、244頁。

其二，經費嚴重不足成為制約國共兩黨工作突破的瓶頸。黨的活動經費對于政黨的生存以及進行民眾動員至關重要，但國民黨地方黨務經費經常被拖欠或基本上處于入不敷出的狀況。例如中央執行委員會召開第二次會議時，四川省黨部代表吳玉章提出請中央黨部代為償還本省黨部舊欠款項2700余元②《國民黨第一百二十四次會議記》，《廣州民國日報》1925年11月7日。。1926年7月，國民黨四川臨時省黨部曾向中央反映:四川人民不知本黨對群眾有何利益，基層黨部不知組織手續及開會程序，訓練黨員更無從說起。要改變這種情況，每年需派員分道出巡指導。因四川物價昂貴，故旅費每年非2000元大洋不能辦到。③《第一次國共合作在四川》，第65頁。同期，國民黨四川臨時省黨部還向中央函稱:四川農運經費3月未發，此間成立農民協會紛請補助。暑期時間作農民運動又需旅費，兼之翻印農民協會、農民自衛軍章程，各種需用極多，開支過巨④《第一次國共合作在四川》，第62頁。。盼中央增加黨費、巡行費，發給印刷機，以普及宣傳，以利黨務發展⑤《第一次國共合作在四川》，第67頁。。

中共四川臨時省委⑥大革命失敗以后，四川黨組織遭到嚴重破壞。1927年8月12日，新的領導機關中共四川臨時省委在重慶成立。參見《四川革命歷史文件匯集》 (甲2)，第35頁。面臨同樣的問題，所收黨費根本無法滿足革命活動的資金需要，甚至出現了省委的報告因沒有經費而無法派交通員送達中央的無奈狀況。省委各項工作因經費問題陷于如此窘境，基層黨組織工作更是難以為繼。中共四川臨時省委對職業革命者提供一定的生活費，其補貼標準為:省委委員每月20元，秘書、干事及其他做技術工作的同志每月15元，縣委或市委、區委委員每月10元⑦《四川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2)，第69頁。。但相當部分黨員為非職業黨員或失業者。有的黨員因無活動經費，無所事事;還有些黨員因黨組織不能提供生活津貼，寧愿在家吃閑飯⑧《四川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2)，第243頁。。這里凸顯出一種兩難窘境:大部分黨員一方面要自謀生路，解決飯碗問題;一方面又要開展革命工作，二者難以兼顧。

其三，各級黨部的黨務聯系不緊密，基層工作缺少協作的現象普遍存在。國民黨中央執委會的一份文件指出:“本黨自經過改組以來，黨員驟形增漲，各地黨部之設置亦逐日增多，實較未改組前已具有長足之進步，唯自縱的方面言之，上級黨部與下級黨部之關系猶未密接〔切〕。”⑨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中國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常務委員會會議錄》第3冊，廣西師大出版社，2000年，第270頁。四川僻處西南，這種地域特點導致各級黨部的信息傳遞遲滯，及時到達基層組織末梢就更為困難。因此，四川國共兩黨各地基層組織與上級的關系并不密切，黨員與黨組織的關系亦相當松懈。基層工作缺少協作，黨員“皆各自為戰，而非本黨的主力”的情況更是普遍存在⑩《第一次國共合作在四川》，第173頁。。中共四川臨時省委一份報告說:在成都兵工廠內做工人運動的只有三個同志。一個與別人打架被開除，一個吃鴉片煙不能工作，一個又無活動能力。雖有十幾個小組織，但大多數工人是散漫無組織的。?中央檔案館、四川省檔案館編:《四川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5)，1984年，第115頁。國民黨重上層，輕下層，基層組織渙散，支部往往有名無實的現象更為嚴重?《中國國民黨第一、二次全國代表大會會議史料》上冊，第208頁。。

此外，在軍閥統治下，中共自身尚不能完全公開活動，其活動大都是秘密進行，組織發動民眾運動更會遭到嚴厲取締和鎮壓。凡此種種，均是四川國共兩黨工作難以突破的瓶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