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房琦李田紅
民事檢察和解制度淺析
文◎房琦*李田紅**
【典型案例一】王靜與母親在1999年申請取得了公房租賃使用權,房產經營公司辦理了房屋租賃手續,該處房屋系王靜唯一住房。2004年,母親去世,外出打工回來的王靜發現房子已被同母異父的哥哥李力賣給了張平。房產經營公司因張平未支付租金請求法院解除其租賃契約并將該房收回,法院判決支持了房產經營公司的訴訟請求。王靜向法院提起訴訟,請求判決房產經營公司歸還其房屋,法院判決該房由房產經營公司收回。王靜依法向檢察院申訴。檢察院經審查,兄妹爭房引起三份判決,王靜無家可歸、李力墊付款項得不到償還,房產經營公司因房屋查封一直不能確定新承租人而收不到租金,三方誰都不是贏家。最終在檢法兩家的共同努力的下,該案達成和解,李力所墊付張平欠房產經營公司的房租等由王靜支付,王靜繼續享有公房租賃權。
【典型案例二】2002年4月,梁飛與某供銷社簽訂房屋租賃合同,年租金25000元,租期兩年,供銷社主任(梁飛朋友)口頭承諾可以長期租賃,到期保證續簽。梁飛對房屋進行了重新裝修,共投入10萬多元。2004年5月合同到期前,供銷社把年租金漲至55000元,雙方不能達成共識,合同無法續簽。合同到期后,梁飛沒有搬出,供銷社訴諸法院要求梁飛返還門面,而梁飛提出反訴要求供銷社對其裝修投入予以補償。另,合同明確規定“裝潢費用不予補償”。一審法院以民事活動應遵循誠實信用、等價有償原則判決供銷社給付裝修補償款109904元,二審法院則以合同明確約定為由判決供銷社不予補償。梁飛不服二審判決,向檢察院申訴。最終檢察院引導雙方當事人達成和解,雙方在檢法的共同見證下達成了《執行和解協議》,供銷社合計補償梁飛9.58萬元,梁飛退還了房子。
這是兩個民事檢察和解成功的案例。民事檢察和解本身并不是一個嚴謹的法律用語,通常還以民事檢察調解、民事申訴和解(調解)稱之,指在檢察申訴環節,在雙方當事人自愿的前提下,檢察機關依法引導雙方當事人達成和解的制度。民事檢察和解,以民事訴訟中的處分原則為其理論基礎,不同于人民調解、行政調解,具有一定的司法屬性。
新《民事訴訟法》實施以來,民事檢察申訴案件受理量同比大幅增加,且案件經過法院兩級判決確認,雙方當事人矛盾激化。正如上述兩個案例,檢察機關依法引導雙方當事人達成和解,有著很強的現實意義和社會價值。
(一)從制度層面看,有利于拓展檢察監督功能,完善檢察監督制度
司法實踐中,檢察監督一元化的功能模式逐漸被多元化的功能模式所取代,檢察和解的產生,將檢察監督所蘊含的巨大社會功能煥發出來。[1]多元化的民事檢察監督格局正逐步確立。檢察監督已經超越了對公權力進行單純監督的功能界域,進入到了更為廣闊的糾紛解決領域和私權救濟領域,進入到了社會管理制度創新領域。檢察和解為檢察監督的觸角由訴訟領域向社會領域延伸提供了制度性契機,從而促進檢察監督權向社會化發展的演進歷程,由此展示了檢察監督制度的發展規律,同時也日益體現出了檢察機關憲法定位的完整含義。
(二)從現實層面看,有利于解決申訴難、執行難等司法難題
實踐中,檢察和解對大量涌入法院的申訴再審案件起到了“分流”、“泄洪”作用,無疑能一定程度緩解“申訴難”、“執行難”。[2]
一方面,檢察和解有助于化解“申訴難”。在我國司法實踐中,“申訴難”是一個長期難以解決的痼疾。申訴人訴求很難通過法律途徑得到滿足,最終演化成大量的涉法上訪、信訪事件。這種情況下,破解申訴難題成為司法界關注的焦點。而檢察和解則為化解“申訴難”開辟了一個司法渠道,將大量的申訴案件消化在法院的再審程序之前,這樣即減輕了人民法院應對申訴案件的壓力,同時也舒緩了當事人在再審制度中面臨的“入門難”困境。[3]
另一方面,檢察和解有助于緩和“執行難”。對生效裁判的有效執行,才能使正義得到最終的伸張。當前,許多生效民事裁判存在執行難問題,嚴重影響了法律的尊嚴和司法機關的權威。破解“執行難”這一難題,檢察機關同樣大有作為。通過檢察和解,當事人之間對司法審判確定的權利義務關系進行一定程度的調整,使當事人之間存在的對立得到了緩解,并最終兌現雙方的權利義務。這比法院強制執行節省了大量的司法資源。
(三)從社會層面看,有利于調和、化解社會矛盾
當前我國正處于社會矛盾多發期,維護社會秩序與和諧是司法機關的工作重點之一。法院的裁判雖然可以通過強制執行得以實現,但是這樣在保障了法律效果的同時,卻無助于社會矛盾的解決。在案例一中,無論檢察機關支持或推翻任何一方的判決,必將造成當事人三方矛盾的加劇。檢察和解作為申訴程序的有益補充,注重于化解社會矛盾、實現社會效果,使得各方的矛盾在法律框架內得到相對圓滿的解決。將申訴案件消化在訴訟程序之外,把矛盾化解在基層,這樣既減少了當事人的訴累,又解決了當事人雙方或一方對判決不服到處申訴纏訴的信訪問題。[4]這在當前社會背景下,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為解決民事檢察和解缺乏強制執行力、容易陷入當事人反悔導致司法循環怪圈等問題,各地檢察機關積極實踐,探索出了多種民事檢察和解模式。
(一)以即時履行為原則的民事檢察息訴和解
主要適用于檢察機關獨立引導雙方當事人達成和解的情形,案件類型多集中在涉財產型的鄰里糾紛、親屬糾紛、借款糾紛等案件。系檢察機關在查明事實、分清是非,依法決定不予抗訴的情況下,經當事人雙方自愿,進行服判息訴式的檢察和解。受新民訴法增設“當事人向檢察機關申訴需先向法院申請再審”規定的影響,檢察機關成為涉法涉訴矛盾化解的最后一道防線,位于司法調解的最末端。這一方面增加了化解矛盾的難度,另一方面也增強了檢察調解在當事人雙方心目中的重要性和威懾力。在檢察機關的引導下,勝訴方通過利益讓渡來降低執行不到位、甚至強制執行帶來的時間成本,敗訴方則通過及時履行,減少給付金額。這類模式程序簡單、目標直接且履行到位,有利于達到定分止爭的調解目的,充分體現了檢察監督的社會功能。
(二)與法院聯合促成民事檢察執行和解
在法院執行環節,檢法聯合促成當事人雙方達成和解協議,在當前檢察和解實踐中占有較大比重,案例一和案例二中,采取的都是檢法聯合調解的模式。該類案件主要來源于執行中止、超期執行等民事執行監督案件,往往伴生著當事人雙方、甚至多方矛盾難以調和、強制執行容易引發社會不穩定因素等“執行難”問題。檢察機關在依法糾正法院違法違規執行的同時,積極配合、支持法院依法執行正確的生效裁判,引導當事人雙方達成和解協議,并通過法院執行保障民事檢察和解的依法履行。這類民事檢察和解,更加強調檢法兩院的協同,在檢察監督的推動下,共同做好社會矛盾化解工作,從而實現依法快速執行的法律目的。
(三)經法院“司法確認”的民事檢察審查和解
前述兩種民事檢察和解模式,都以矛盾化解為目的,強調和解協議的及時履行,缺乏法律效力和強制執行力,且牽扯檢察機關很多精力和時間,容易陷入當事人雙方“拉鋸戰”,適用范圍有限。為了解決效力和執行力的問題,有的檢察機關針對確有錯誤或存在瑕疵的民事判決,將再審中原應當由法院從事的調解,提前由檢察機關完成,并通過“再審檢察建議”[5]的形式,啟動同級法院對民事檢察和解協議的“司法確認”,賦予其法院調解的效力。這種做法的優越性較為明顯:一是能夠最終化解雙方當事人的矛盾,糾正錯誤、不當或者有瑕疵的民事判決,做到案結事了;二是賦予了民事檢察和解強制執行力,有效保障了當事人利益;三是為民事檢察和解引入外部監督,實現了檢法雙贏。
民事檢察和解因其凸顯的社會效果,在檢察機關探索檢察監督多元化模式中脫穎而出,成為近年來檢察機關創新工作方法的重要路徑。但是民事檢察和解自產生之日,就存在著很多法理和現實問題。
(一)缺乏法律明確規定,面臨合法性質疑
民事檢察和解制度是積極參與社會管理創新下的一種實踐探索,對于化解一定歷史時期和社會背景下的基層矛盾起到了積極作用。檢察機關在適用民事檢察和解過程中,一直以“合憲性”為原則,認為其目的和作用符合憲法賦予檢察機關法律監督權的初衷,具有間接的法律依據。但是在沒有法律明確授權的情況下,檢察機關主動參與當事人雙方實體權利的處置,發揮著類似人民調解(民事檢察息訴和解)、司法調解(民事檢察審查和解)的功能,其是否突破了法制框架、權力界限,值得深思。這也直接導致民事檢察和解制度缺少法制保障。
(二)參與實體權利處置,有損審判權威
“和解“本身含義中就包括對某些證據不足、界限難定的事實、責任予以含糊不究,互諒互讓,以達到既化解矛盾糾紛又促進和諧穩定的目的。所以在沒有查清事實、分清責任的情況下,當事人雙方達成和解協議,是行使其自由處分權利的體現,符合法律本意,應當予以支持和確定。而民事檢察和解一方面必須以“認清事實、分清是非”[6]為原則,另一方面又積極引導雙方當事人進行息訴和解,其制度設計本身存在悖論。同時,由于民事檢察和解本質上是對原法院裁判內容的修正,而和解最終取決于當事人雙方的合意,這就難以避免民事檢察和解對法院裁判的修正具有一定的主觀性、隨意性,尤其是在法院裁判不能執行的情況下,對法院裁判進行修正,必然有礙法院審判權威的樹立。
(三)偏重檢法配合,有削弱監督職能之嫌
除了以及時履行為原則的息訴和解,民事檢察執行和解、審查和解在一定程度上都需要分法院的溝通協調。檢察機關為了達到定分止爭的目的而與法院進行配合,在一定程度上混淆了檢察權和審判權的界限,損害了監督者與被監督者之間的權力平衡,容易使民事檢察和解轉變成法院裁判、執行的輔助。其次,在司法實踐中,有的檢察機關提出了“調抗結合”的民事檢察和解模式,即對提出民事抗訴進入再審程序的案件,主動參與法院的再審調解。該種模式極易造成檢察權、審判權相互之間的不當干預,模糊了檢察機關的訴訟監督職能,損害了檢察監督權威。
(四)游離于監督之外,容易滋生司法不公
民事檢察和解是對當事人權利義務的調整,但是由于缺乏明確的法律規定和必要的外部監督,極易產生權力尋租。同時,檢察機關在主持和解中如果過于強勢,又可能造成公權力對當事人私法自治的不當干涉,或變相成為一方當事人的代理人,引起新的司法不公。[7]
民事檢察和解制度的積極作用顯而易見,但其帶來的負面影響也不容忽視。筆者認為,作為在社會矛盾化解過程中逐步形成的司法措施,有必要將民事檢察和解上升為一項司法制度予以確立,從民事檢察和解制度的宗旨、原則、適用范圍、程序以及效力等方面予以明確:一是從規范上形成正式的法律制度,把民事檢察和解作為民事檢察監督的法定方式,明確民事檢察和解適用的條件、范圍等規范程序,并賦予檢察機關相應的職能權限;二是確立檢察機關在民事檢察和解中的法律地位,按照檢察中立的原則,明確檢察機關在主持和解以及與法院銜接中的作用,確保檢察權威;三是建立民事檢察和解的效力保障機制,明確和解協議的法律效力,規定和解協議的履行義務以及救濟措施,為民事檢察和解提供法制保障。
注釋:
[1]湯維建:《民事行政檢察和解制度研究》,載《第六屆國家高級檢察官論壇論文集》。
[2]王水明、鄭文:《民事檢察和解制度探析》,載《法治研究》2009年第5期。
[3]同[1]。
[4]鄒俊豪、鐘天海:《民事檢察調解工作探析》,載《法制與社會》2010年6月(上)期。
[5]僅指檢察機關向同級人民法院發出依法建議再審的檢察建議,有別于一般檢察建議。
[6]《民事訴訟法》第93條規定:“人民法院審理民事案件,根據當事人自愿的原則,在事實清楚的基礎上,分清是非,進行調解?!睓z察機關民事檢察和解,通常遵照法院調解原則進行,事實清楚是檢察官據以調解的原則和依據。
[7]王春慧:《論民事檢察調解》,載《人民檢察》2010年第2期。
*江蘇省南京市江寧區人民檢察院[210004]
**江蘇省南京市人民檢察院[210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