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華歌
大抵每個人都會有程度不同的懷舊情結(jié)吧?但如我這樣幾近到了癡愚地步的卻很少見。
下雨了。我失眠于深夜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此刻,不管我怎樣用雙手把自己抱緊,也無法使一顆疼痛無助的心回到寧靜和未知。在一起相處十載的同事就要調(diào)往另外一個城市工作了,那兒有她的先生,有他們美好的未來!我知道這件事他們操心很早,她也斷續(xù)給我說過一些想法,我當然是支持她的,這于公于私都毫不含糊。可是,可是一旦真的確定下來具體的時間,而且,眼看離分別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心一下下擰緊。我問自己:你在哭嗎?回答是更加洶涌的淚水。在她永遠也不可能知道的暗夜,我孤冷凄寂地依著硬邦邦的墻,傷痛的心淹沒在臨近別離的潮水中,連漫無目地的四處蜉蝣也不能夠……
已心灰如泥的我深知,因了她的離開,我的一部分生活內(nèi)容也將被她帶走,而且,永無復歸的可能。我所能做的,唯有一夜夜地獨坐,一點點地想她,讓思念灼疼自己,灼疼深深的夜!
手機的普遍使用在某種程度上是這個時代的象征。握有一部手機,不僅能夠得心應手地使用,還最大化地發(fā)揮它的各項功能,這在當今生活中再平常不過了。我從第一次有手機至今,先后換掉過兩個,每一部手機的更換,都跟品牌、款式、價位等毫不相干,全是因為手機內(nèi)部的問題,皆屬正常耗損后的壽終正寢。而我對每一部不停“罷工”的手機,極盡耐心和安撫,無不千查萬修,不到最后一刻決不棄舊換新。不管是動不動就死機、屏幕昏暗得無法使用、只能接聽卻打不出去、相互聽不清對方的聲音,還是干脆就開不了機……我都一直將就著,一回回不厭其煩地送它們到手機店去修理,直到那位總是給我修手機的張師傅不得不搖著頭遺憾相告:“這個牌子的手機我們已經(jīng)不再修了,使用的人太少,總部早就不生產(chǎn)有關(guān)零件了。”我目瞪口呆,握著被判了“死刑”的手機,頗不甘心地又到其他那些修理店去詢問,同樣遭到不容置疑的拒修。那硬生生的失望和疼痛,讓我碎在回天無力的淚水中。
每回都拉我去修手機的小趙師傅忍不住道:“我早就說過,你就是不聽,要是把這么多次的修理費加起來,足可以買兩三款挺不錯的新手機,用起來多舒服,你卻寧要堅持修來修去的,這筆賬誰都會算,太不值了!”
他說得對,可我就是收破爛般地割舍不下,那種日久生情的難離難分,那種再也無法與之相依相伴的失卻,他是無論如何也體味不出的。
現(xiàn)在的人衣食無憂之后都講究審美,追求時尚早已成為一種時代的潮流。從衣服的質(zhì)地、式樣、色彩到做工,都很考究,往往衣服穿爛的極少,而以新代舊不再穿的居多。沒有哪個人,尤其是女性能把那些“老死氣”的陳年舊衣一直堅持穿下來的,而我則堅持穿。我說過,這和錢財?shù)亩嗌僖约笆帜_的大小無關(guān),僅僅是因為舊情難割。一想到那些曾經(jīng)裹滿了自己體溫和氣息的衣服“揮手從茲去”,再也跟自己無關(guān),不知會被送到哪里,我就傷心難過得很,仿佛自己生命中的一些東西正在一樣樣地減少、流失。我害怕失去,當初它們中的任何一件都是因喜歡而被我買回來的,怎么可以說丟棄就丟棄了呢?我當然明白這樣做的結(jié)果是什么,可我仍舊傻傻地這么做著。
女友沒少嗔怪我:“你呀,不像個作家,都什么年代了,衣著能不能‘潮一點兒,‘派一點兒?現(xiàn)今誰還去穿那老氣落后不時興的舊衣服呢?就是不為你自己,也得為家人和親朋考慮吧?你對得起他們嗎?你不應該為此而感到慚愧嗎?”
細想也是,如女友所言,我真該向家人和親朋說聲“對不起”,可問題是,深刻檢討之后,我仍是不肯改正。
金妹在南國,我在北方,平時是很難相見的,唯有一年一度的“兩會”上,我們才可以朝夕相處,徹夜長談。會期雖短暫,但那卻是我日思夜想苦苦等盼感覺最快樂最幸福的時光。我把我的心打開交給她,她也把她的心打開交給我,然后我們天上地下古今中外毫無顧忌地輕松閑聊。對她充滿敬意的我,不止一次地想,那么年輕的她,怎么就做出了那么不平凡的業(yè)績?而且,永遠都那么大方豪爽,低調(diào)靜美……濃濃的友情溫暖著我冷寂的心,和她在一起,我深感生命里的一些東西重又被激活。但是,但是也暗自擔心和傷痛,因為很快就又要分別了,這該死的分別啊!每一次,當那個別離的時刻到來時,比我年齡小得多的她,總是姐姐般地反過來安慰我:“沒事的,我們可以打電話、發(fā)信息,或者……”
我淚眼迷離,悲傷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這我懂的,可我就是經(jīng)受不了這“散”的滋味的擊殺啊!
一棵樹,一棵僅僅因為在我常走的那條路上總能看到它的樹,看到它粉艷艷的花、由綠到黃的葉、深冬里那靜然低垂的枝……突然有一天,當我發(fā)現(xiàn)它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無處可尋時,巨大的傷痛使我對存在發(fā)生了懷疑,望著因樹離去而形成的一片空茫,我自己也流沙般地四分五裂。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去的,只知道當時把家人都嚇壞了,他們說我有病,病得不輕,要立馬送我去醫(yī)院。我卻大聲哭叫著:“你們才有病呢,要去醫(yī)院你們?nèi)ィ 苯酉聛泶罂抟粓觯缓蟠舸舻囊谎圆话l(fā)……從此,我改變了散步路線,再不敢到曾經(jīng)生長過那棵樹的那條街上去。
我很清楚,舊的東西包括時間終將離我們而去,而新才是這個世界的生命和希望!春花秋果,夏雨冬雪,去就去了,來就來了,不管愛有多深,留是留不住的。一棵草就是一片草原,一條魚就是一方海域,而我們的每一次呼吸都跟萬物息息相關(guān)。懷舊,若每一回都能和真實的過往相遇,在喧鬧的世界里找到自己,那也沒有什么不好。隨著一天天舊下去的時間,菩提樹在固定的地方安靜地生長,丁香開滿院子,太陽高高地掛在天上……
責任編輯:蔣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