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

秦星梅

姨娘花甲之年來到了父親的身邊，她與父親相依相伴，恩愛幸福，他們“夕陽紅”的故事在周邊傳為佳話，這也成為了農村空巢老人再婚的范本。

記得姨娘剛來我家時，我們姐弟幾人都生發出一種強烈的排斥情緒，習慣了一進家門就嬌嗲嗲喊媽的日子，忽然被這個陌生的姨娘替代，著實感覺周身的不自在，硬生生客套地打聲招呼，叫她一聲“姨”，就悄悄地躲在母親的遺像前滴淚……

母親晚年備受癌癥病痛的折磨，中西藥大包小包地吞服，液體一瓶接一瓶地注射，縱使周身扎滿針眼，也未能留得住母親匆匆的腳步。

送走母親，父親蔫耷耷像丟了魂似的，與母親共患難，渡難關，孝雙親，教兒女，風雨同舟五十載，五十載情深意長緣未盡，母親卻匆匆離去，父親極度傷感，生活一下子亂了套，無奈，父親跟著我們來到了城市，飯菜變著花樣地遞到父親的手上，可是父親總是不開心，他說：“很想去墳頭和母親說說話。整天關在高高的單元房里像‘籠子一樣，和誰丟方？跟誰下棋？到誰家串門？”是的，往日棋盤方陣上，殺氣騰騰無敵手的父親，而今失去了“土壤”，沒有了對手，這是多么地寂寞？昔日，在村里說事了非，德高望重的父親，如今遠離了家園，成了梁山泊的軍師——無用，這是何等地孤獨？昨日，鄰里家牛羊豬狗若有點小毛病，父親依經驗就會開出靈丹妙藥的方子，今天來到城市，方子卻派不上用場，這又是如何地失落？

父親執意又回到了農村老家，在叔伯的張羅下，姨娘走進了父親的生活。當父親怯生生吐露姨娘一事時，我們姐弟五人異口同聲地表示反對，都覺得老爸再婚是件很傷面子的事情，再說，誰人甘愿傻乎乎地來為古稀之人單純地奉獻那份情愛？

沒想到，姨娘的到來，使我們這個家一下子有了家的樣子。父親的衣服穿得也比往日干凈多了，小院子打掃得干凈整潔，土炕收拾得平平展展，鍋臺、案板刷洗得一塵不染，屋里那幾件舊式家具也擺放有序，一日三餐，姨娘做的都是熱乎乎可口的飯菜。父親也重新打起了精神，他那溝壑縱橫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姨娘心性溫和，待人真誠，時常臉上掛著笑容，總是給人一種很親切的感覺。她手巧廚藝好，面搟得筋道、細長，她做的手搟面是父親最愛吃的。

姨娘炒菜的味道好，她把日常用的那幾樣簡單的調料，搭配得恰到好處，咸淡酸甜，入味可口。姨娘炒的五香饃豆豆，又酥又脆，父親雖然牙齒不好，但含在嘴里就化了。她用雞蛋和面，反復揉道，文火翻烤，熟透了的五香饃豆豆又酥又脆，酥脆的饃豆豆無意間也替代了父親的煙鍋桿，說真的，姨娘精心做出來的飯菜，才是父親健康長壽的秘密。

春暖花開的季節里，我家院子的小菜園，在姨娘和父親的精心侍弄下格外茂盛，青筍、青菜，像娃娃賽跑似的瘋長，苜蓿菜、韭菜生命力極其頑強，割了一茬又一茬，卻不見其敗，越割越旺。

小小的菜園子豐富多樣，想吃什么種什么，綠瑩瑩、紅艷艷、水靈靈的鮮菜從不用花錢買，街坊鄰里時常也能嘗到新鮮的菜品。姨娘說：“花兒嬌貴難養，還是種菜實惠。再說，種了一輩子的莊稼，就愛在土地里倒弄。”

姨娘靈巧心細，她把熟透了的柿子放入缸里，加紅糖，加水，加醪糟密封，待些時日開罐，便成了姨娘的“專利號”柿子醋。柿子醋呈淡紅色，味道酸甜、醇香。姨娘把開罐的柿子醋分桶裝好，讓父親給我們姐弟帶進城。姨娘說：“手工做的吃起來香，帶去也省得娃們花錢買，自家產的城里稀缺。”每次帶進城的還有那一寸厚、烤得酥脆黃干的鍋盔饃，那浸透著濃濃愛意，留有姨娘手溫余熱的鍋盔饃常常滿樓道飄香。

我們對姨娘的孝敬，遠不及她對我們的愛。每逢過年過節我們回到老家，給姨娘和父親買點禮品衣物，姨娘一邊推辭，一邊叮囑：“下次再不要買了，城市花費大，不要花這閑錢。再說人老了也不喜好穿著。”平日給她點零花錢，她就滿條街夸獎我們孝順，說句心里話，我們著實孝順得慚愧。

姨娘來我家已經十個年頭了，她比父親小10歲，雖然風霜雪月染白發，但歲月遮不住她年輕時的風韻。她是外縣人，十幾年前老伴意外離她而去，兒媳嫌棄她，兒子夾在中間為難，一氣之下，她走出家門，來到這人生地生的乾陵腳下，以做保姆掙錢度日子，后經人介紹，就和父親有了如此緣分。

姨娘身體硬朗，腿腳利索，勤快熱心，鄰里家有什么事情需要幫忙，她立馬放下手頭活計，笑盈盈地就跑去幫忙。秋收大忙季節，她就主動幫鄰里剝玉米棒，遞棒子壘玉米塔，父親讓她在家歇著，她說：“閑著沒事幫幫忙，鄰里友好，也全當鍛煉身體。”到了三夏，麥子收割完畢，她又頂著驕陽，提上竹籠子，把田間遺失的麥穗一籠一籠地撿拾回家，父親心疼姨娘，勸她別去了，她說：“麥穗遺棄在地里真可惜，多拾一籠麥子，娃們就少給咱買一袋面粉。”

父親眼睛做手術的那些日子，姨娘忙前跑后，取藥、攙扶、喚醫生，為了不影響我們的工作，她把照顧父親的事一人包攬，喂藥、喂飯、洗臉、洗腳。80歲的老父親手術前恐懼焦慮，害怕眼睛保不住，姨娘安慰說：“現在醫療技術好，農村新合療看病花費少，你不用擔心。即使你以后看不見了，我也要把你照管好，我就是你的眼睛，你放心。”年邁的父親在姨娘細心周到的照料下，身體很快就康復了，可是姨娘卻因勞累傷神消瘦了一大圈。

姨娘善良、仁慈，雖然和我們沒有血緣關系，但卻愛我們如親生，她的一言一行，確實和母親一樣親切，她對父親的體貼無人能及，父親晚年能有姨娘陪伴，真是積德造化。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