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攀強散文小輯

趙攀強

女兒的節儉

女兒趙柳，出生于1992年11月10日，是標準的90后青年，可是她生活的節儉卻有點不像同時代的孩子，這可能與她的家庭環境不無關系。

我們一家生活得一直比較艱辛，現在雖然好多了，但女兒在困難中所經歷的那些生活往事卻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里，形成了她對現實生活的節儉態度。

記得女兒上小學的時候，學校組織向災區捐款，我給了她5元錢。當她把錢交給班主任老師后，卻哭了起來。老師問：“趙柳，你怎么哭了？”女兒邊哭邊說：“媽媽看病沒錢，都是向別人借的?！崩蠋熣f：“不哭，看病借錢很正常，沒有啥?！蹦菚r我從鄉下剛剛調到縣委宣傳部工作，住在老縣委四樓一間辦公室里，房子很小，設施簡陋，每到月底生活就接濟不上，常常向同事和朋友借錢，沒想到這些生活小事竟然被女兒記在心里。女兒很要強，捐款不能落后，但想到借錢度日的家庭生活現狀，又感到心中難受，這點我非常理解女兒。

調到縣委后，單位給我在老縣委家屬樓找了一套房子，面積有四五十個平方米。搬進來后感覺房子空蕩蕩的，原因是我們基本沒有什么家具，電器更不用說了。有天我對妻子說：“我們當下最需要的是買個電視機。”妻子說：“錢從哪里來呢？”我說：“只有省吃儉用了?！笨爝^新年了，我們要給女兒買件新衣服，那天從老城轉到新城，商店進了無數，女兒只是搖頭，妻子有點不耐煩了，我急忙給女兒做工作：“你喜歡什么款式就給媽媽說吧！”女兒說：“今年就不買新衣服了，我要省錢買電視機。”聽了女兒的話，我對妻子說：“孩子大了，懂事了，不買算了?！逼拮颖尺^臉去揉眼睛，我也低下頭不再言語。搬進縣委家屬樓的這年春節，我們終于買了一臺電視機，全家甭提有多高興了。

到了夏天，由于我們的房子位于大樓頂層，奇熱難耐。每次女兒放學回家，滿頭大汗，口渴難忍?？粗従蛹业暮⒆映灾鴦倧谋淙〕鰜淼难└?，喝著冷飲，她低著頭悄悄地走進屋里寫作業去了，我頓然產生一種酸楚的滋味，就對妻子說：“現在我們要省吃儉用買冰箱了?！逼拮诱f：“是呀！有些東西不放在冰箱里，天熱就會爛掉的?！庇袀€周末，我們帶女兒在街上游玩，天太熱了，我和女兒都口干舌燥，我就對女兒說：“你和媽媽等一下，我去買雪糕。”女兒說：“不買，我不渴?！蔽艺f：“你是想省錢買冰箱吧？”女兒笑了：“你咋知道？”我說：“知女莫如父??！”妻子會心地笑了。

冰箱買回來了，我和妻子準備買一些雪糕回來冷藏，女兒說雪糕太貴，帶著我們到街上買回一副冰棍模型，先在開水里放上白糖，然后把白糖水倒進冰棍模型里，最后再把裝著白糖水的冰棍模型放進冰箱冷藏柜里，冷凍好后取出來就是冰棍了。每天放學后，女兒取出自制冰棍，先給我一個，再給她媽媽一個，然后有滋有味地吃起來。自制的冰棍與買的雪糕還是有區別的，吃久了自然感覺到沒有買的香甜可口，于是我對女兒說：“我們去買一點雪糕放在冰箱里，與自制的冰棍換著吃，好嗎？”女兒說：“買的雪糕一塊錢一個，太貴了?！逼拮诱f：“我到雪糕廠批發，每根只有五角錢，便宜一半呢！”女兒說：“好，那就少買一點。”后來，妻子每隔一段時間就去批發一箱雪糕回來。

還有一件事想起來就讓人發笑，那天妻子不在家，我在蜂窩煤爐子上烤饃。饃只有三個，烤好后我給女兒一個，我拿一個。我吃完第一個饃后，又去取第二個饃。女兒人小吃得慢，只見她把剩余的半個饃遞給我說：“爸爸，我吃飽了，你吃我的，把那個饃留給媽媽吧！”我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飯一定要吃飽，媽媽不回來吃飯了?！?/p>

初中畢業后女兒上了安中，從父母身邊離開了，我們怕她省吃儉用影響了身體，經常打電話讓她吃好吃飽，并利用節假日到安康去給她改善伙食。沒想到高三最后一學期臨近高考，女兒竟然因營養不良而頭昏，班主任王治義老師問她平均每天花多少錢？女兒說八元錢，王老師覺得按照我家目前的條件，女兒這樣節儉不可思議。得知這些情況后，我當機立斷讓妻子請假上安康照顧女兒，通過妻子三個多月的精心調養，女兒恢復了健康，身體胖了，臉色紅了，精神好了，并順利考上了重點大學。

現在女兒在西安上學，離家更遠了，我首先操心的是她的節儉，希望她每天吃好穿暖，保持健康。她的媽媽時常想她，我也同樣想她，我們經常給她打電話，問得最多的是吃的和穿的。我經常給女兒說，節儉自然是一種美德，但也要有度，現在我們家庭條件好轉了，不要過于節儉了，吃穿用等方面千萬不要虧了自己，你好了，我們啥都好了！

那個山村

在秦嶺南麓的旬陽境內，有個叫魯家河的村子。

1989年的冬季，區上安排我到這個村包抓農田建設示范點。從小河區公所出發，先到桐木鄉政府，然后在鄉干部的帶領下來到村支書家。

支書姓趙，和我同姓，見面稍作寒暄，我們就研究方案，然后選點。走過支書家門前的坡地，過河，橫穿桐木公路上山，山腰有一處緩坡地帶，荊棘叢生，雜草遍地，這就是我們要修建水平石坎梯田的地方。

實地查看之后，我們當晚召開村組干部和黨員會議。有人說，現在土地包產到戶了，群眾不愿意集體修地；還有人說，現在勞動力外出很多，恐怕難以組織起來，總之都有為難情緒。那年我22歲，參加工作才兩年多，這次抓點成功與否對我來說非同小可。想到這里，我發言說，我們現在是要討論怎樣組織勞力修地的問題，不是討論修不修地的問題，區上既然決定了，又派我來，地是非修不可的。接著我的話，鄉干部又講了許多修地的重要意義。趙支書也發了言，說得慷慨激昂。其他村組干部和黨員也先后作了表態發言，黨員干部思想總算統一了。

會后已是晚上十點多了，我和村組干部分頭挨家挨戶上門做群眾的思想工作，落實修地的勞力?；氐街乙呀浭橇璩恳稽c多了，困乏至極，倒頭就睡。

天還沒亮，支書起床喊工，我也急忙起床。走到工地正好天亮，支書開始點名，幾十戶人家全部到齊，我有些激動，精神為之一振，站在地頭作了簡短的戰前動員，轟轟烈烈的冬季農田建設大戰就拉開了序幕。

修地分了許多作業組，有打眼放炮的，有開山取石的，有挖方掘土的，有裝筐倒土的，還有推架子車的。我就加入裝筐倒土的行列，由于讀書多年，進入社會就參加工作，沒有經受勞動鍛煉，不一會兒手掌就磨出了血泡。群眾心疼地讓我站在旁邊指揮就行了，不讓我直接參加勞動，但我還是要堅持同他們一起干活。以后的許多天，盡管支書讓我在家休息，但我依然堅持和他們一起同吃同住同勞動，群眾干勁熱火朝天，工程進度很快。

支書家比較困難，房子也不寬敞。三間土坯房一間用作廚房，一間隔成兩個小間，支書夫婦住一小間，小兒子住一小間，還有一間既做會客室，又做女兒的睡房。我被安排在女兒的睡房，女兒則被擠到樓上休息。

某天深夜，我已經睡著，迷迷糊糊中聽見有人呻吟，側耳細聽又聽見啼哭聲，我不知道支書家里發生了什么事情，心里亂哄哄的。等到天明，我問支書，他說愛人有病，說罷就出工了，我也趕緊出門來到工地。這天晚上，呻吟和哭聲又將我從睡夢中驚醒。早上起床，我問支書的女兒，她媽得的是什么??？她說是子宮肌瘤，疼痛難忍，需要手術。我問為什么不去手術？她說手術需要600元錢，她家一分錢也沒有。我沉默了好長時間，然后上山參加勞動。

這天收工后，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支書家太貧寒了，這個手術肯定無錢去做?？墒俏乙矝]有這個能力?。「赣H過世后，母親臥床不起，上學時的貸款還沒還完，月工資只有58元，除每月寄回老家20元給母親買藥外，所剩38元也僅夠維持生計，怎么辦呢？支書愛人一陣又一陣的呻吟聲和啼哭聲，使我的胸口好像針扎一樣疼痛。這一夜我失眠了，思來想去，無法入睡。

等到天明，我早早起床，對支書說，請他獨自安排好修地事宜，我要回去辦點事情。在區上寫好貸款申請書，直奔中國農業銀行小河營業所，說明來意，主管很快簽了字，600元的貸款拿到手了。然后把換下的臟衣服洗了，休息一晚，穿了一身干凈的衣服，又返回魯家河村。

我把錢交給支書，讓他抓緊帶著愛人到旬陽縣醫院做手術，并說村上修地的事由我親自來指揮。支書把村上其他干部叫來，反復叮嚀他們一定要支持配合區上干部把點抓好。這里的群眾真好，他們修的地，石坎結實，田面平整。尤其是他們對我百般照顧，精心呵護，實在令人感動不已。

那時，我正在為考取陜西青年管理干部學院做準備，因為我畢業的陜西省安康農業學校是中專學歷，我想上大學。每天晚飯之后，我都要在煤油燈下復習到深夜十二點鐘。支書一家人對我好極了，每天他們都早早睡下，怕的是影響我的學習；晚上十一點多，支書愛人悄悄起床，為我烙油餅加餐；她去做手術的那一個周，怕我晝夜勞累身體吃不消，就由女兒給我做飯加餐；怕煤油燈的光線太暗傷害我的眼睛，他們又買來一盞新臺燈讓我使用。

時間過得真快，那年冬季的三個月轉眼過去了，五六十畝的水平石坎梯田修好了。在這三個月中，我與這里的群眾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區里對我的工作也給予了充分肯定，我被評為全區農田建設工作先進個人，受到表彰獎勵。

1990年，我順利考取陜西青年管理干部學院，實現了我上大學的夢想。

對于那個山村，如果就此打住，那將是我人生中的一段最為美好的回憶?？上У氖呛髞戆l生的一些事情，給這段美好的回憶帶來了瑕疵，讓我的內心一直愧疚至今，無法釋懷。

進入陜西青年管理干部學院以后，我的經濟更加拮據，母親的病情不斷加重。當時，讀中專時老家呂河的貸款一直沒有還完，去年在小河的貸款已經到期，人家不停地催要，大學生活每天都要花費，可是到哪里再去弄錢呢？

陷入困境的我左右為難，是向趙支書要回那筆借款呢？還是不要算了？如果要，怎么忍心去要呢？如果不要，我又實在是沒有辦法呀！

無奈，我向小河營業所申請將貸款延期一年。到了1992年，我從陜西青年管理干部學院畢業時，還是無錢還貸，于是又延期了一年。這時我結了婚，后來又有了孩子，四口之家分居四個地方，我在工作單位小河，母親在老家呂河，妻子在安康，孩子寄放在外婆家的瀛湖，四個地方分別相距百里，生活異常艱辛。

后來，我硬著頭皮再次來到魯家河村，可是無法開口。趙支書主動提出貸款的事，說他家這幾年經濟狀況沒有好轉，能否寬限時日。我無言以對，默默地離開了村上。

那時的鄉鎮干部工資很低，況且時常拖欠，少則一至兩月不發工資，多則半年不發工資。我的生活徹底陷入困境。時至1993年，母親病得越來越厲害，孩子沒有奶吃，妻子所在的商場越來越不景氣，銀行不住地催要貸款，萬般無奈之下，我又到了魯家河村。支書東挪西借，僅僅湊齊了一部分。剩下的那部分，我也在母親病逝前夕要回，還清了貸款。

時隔這么多年，我時常想起這件事情，覺得當初不應該要回那筆貸款。村上的群眾對我多好??！支書一家人對我多好啊！

我時常想，假如我當初具有現在的經濟基礎，借給支書的那筆錢肯定是不會再要的，可是，人生哪有假如啊！

母親墳頭的訴說

母親，我來了，明天就是清明節，我來為你祭奠。幾天前的一個夜晚，你在夢中對我說，你的雙腳很冷很冷，我想，大概是你的被子太薄了吧。

16年前，你就睡在了這個冰冷的地方，當時，你身上蓋的被子確實很薄很薄。母親?。∮浀脽o數個夜晚，你陪我在煤油燈下讀書，為我縫補磨破的鞋襪衣褲。夜深人靜的時候，你總是在我熟睡之后，才去歇息。每晚，你都要五六次地起來，撿起被我蹬掉的棉被，重新為我裹好攤開的被角。現在，我多么想為你蓋一次棉被，讓你也在一天辛勞之后安靜地休息，只可惜，你那么早地離我而去。

母親?。∮浀脽o數個凌晨，我還在昏昏大睡，你卻悄悄起來燃起炊煙為我做飯，然后，送我涉過故鄉的小河，翻過崎嶇的臥牛山尖，直到東方泛白，你才停住腳步，目送我一步步走向求知的學堂?，F在，我多么想開著小車，讓你在寬闊平坦的大道上游一回旬陽，看看我目前工作的地方，可是?。∥抑荒芡愕膲瀴L無聲嘆息。

母親??！你一生辛勞，家中的房子總是冬日進風雨天露雨，看見你拿著油布東堵西塞為我遮風，看見你披著蓑衣搭梯上房為我擋雨，我多么想發奮苦讀，快快長大，憑自己的努力讓你住進寬敞明亮的樓房。只可惜，我苦苦奮斗多年，直到你走時，也沒有能力購置屬于自己的安居之所?，F在，我多么想將你接來我家居住，讓你好好享受一下人生的幸福，可是啊！我只能在夢中與你相聚。

母親啊！每天晚上，聽見你那撕心裂肺的咳喘聲，我的心陣陣作痛，我知道，這都是家庭貧困和生活重壓造成的結果。我多么想快些畢業，多多掙錢，然后讓你住進最好的醫院，為你請來最好的醫生，盡快治好你的疾病。只可惜，我初期的人生與你一樣舉步維艱，以至于你實在等不及了悄悄地去了。現在，我多么想用我的積蓄為你檢查治療，可是?。∥抑荒芄蛟谀愕膲烆^為你焚燒紙錢。

母親?。≡谀闳松淖詈笠欢螘r間，你是那樣地孤獨，你是多么希望我能守在你的身邊，陪你說說話，為你寬寬心。可是?。‘敃r的我初入社會，總想盡力工作干出成績，忽略了人世間的親情和孝義，以至于在你離開之時竟然沒有趕上與你送別?，F在，我多么想待在你的身旁，向你訴說我奮斗的足跡??！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