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淞
關于黨史研究的理論和方法問題,黨史學界關注已久,近兩年來,我之所以再次提出這個問題,主要是出于三點考慮:
第一,黨中央歷來重視黨史工作,黨的十八大以來,黨中央和習近平總書記更是多次強調了黨史作為歷史教科書和“必修課”的重要性,這就迫切需要我們進一步深化黨史研究,為黨員干部和人民群眾提供更多的“營養劑”。展望未來,黨史重大紀念活動將接踵而至,紀念建黨95周年在兩年后就會到來,紀念建黨100周年在七年后就會到來,要把這些紀念活動的黨史宣傳工作做好,就需要我們黨史研究者有新的作為、有大的作為,不能吃老本、炒冷飯,就需要把深化黨史研究擺上更加重要的位置,出更多、更好、更新鮮的研究成果。而要深化黨史研究,就必須總結黨史研究的經驗,探索黨史研究的規律,把握黨史研究的方法論,就必須關注黨史學的基本問題。
第二,我自己來黨史系統工作時間不長,我深知,要成為一名合格的黨史工作者,對于黨史研究的基本問題應當有一個大體的了解,因此,我在實踐中注意以學習服務研究,以研究促進工作,對黨史學的基本問題作了一些初步的思考。
第三,我注意到,黨史研究隊伍中有很多同志對黨史學的基本問題有興趣、有基礎、有成果,但也有些同志本身并不是黨史專業出身,在這些問題的研究中有點先天不足,因而,通過研究黨史學基本問題提升專業素養,對這些同志來講可能是填補空白,而對學過這方面課程的同志來說則可能是與時俱進,是更上一層樓。
從這三點考慮出發,我經過較長時間的思考和準備,經過與有關同志的討論和切磋,陸續寫出了關于黨史學基本問題的六篇文章。這些文章對于黨史學基本問題而言,也許只是破了個題,而對于構建完整的黨史學理論和方法體系而言,則相距更遠。現在把它們結集出版,是想作為“引玉之磚”,引起大家對這個問題的進一步重視,并為后來人的深入研究提供一些索引和基礎。大家手里都有這本小冊子了,所以今天我的發言不想再簡單地重復這幾個問題,而是想談一談與此相關的另一個問題,即黨史研究者的專業修養問題。關于這個問題,我有三點思考,提出來和大家交流討論。
第一,史學研究者要走向成功,就應當提高專業修養。
學術領域浩瀚無垠、博大精深,自古以來尤以史學得天獨厚。也正是因為這樣,諸多學人雖皓首窮經,也未能盡其于萬一。他們的經歷告訴我們,知識的積累需要漫長的時間;科學的、進步的歷史觀和方法論的形成,需要深厚的專業修養。為了獲得這種專業修養,那些最后成功的史學家們都堅持走博通之路,日積月累,進而在學術上打下了寬厚而堅實的基礎,最終達到大器晚成的境界。
研究宋元史的歷史學家陳垣先生,在古文獻方面的功力就令史學界同仁非常欽佩。他把史學創作分為三步:收集材料、考辨材料和論述成文。他特別指出,前兩步工作須占十分之八的時間。為了撰寫《舊五代史輯本發覆》,他收集的史料、積累的稿本就有3尺之厚。而經過刪繁去復,最后寫成的文章也就2萬多字。他認為,“草草成文,無佳文可言也”。他在學術研究上的沉潛深入、厚積薄發,確實做到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地步。
研究近現代歷史的著名學者邵循正先生,在外文文獻方面的功力也令人折服。他熟諳英語、法語,懂德語、意大利語、俄語,還學過波斯語、梵語等近乎消失的生僻語言,所有這些,都只為能最大限度地收集和讀懂第一手的外文史料。另外,他還十分重視晚清、民國私人筆記,尤其是來華外國人日記內保存的近代史料,并因此推動組織編輯《近代中國史料筆記叢刊》。正因為在外文史料挖掘上傾注了大量心血,邵循正在研究中才能夠旁征博引、融會貫通,解決前人無法知曉的問題。
我們黨史學界的老前輩胡喬木同志也是自覺提高專業素養的楷模。胡喬木同志一生勤奮讀書、善于思考,博通古今、學貫中西,在喬木同志身邊工作過的同志都說他對知識的不懈追求簡直到了癡迷的地步。他出身書香門第,從小養成了酷愛讀書的習慣。參加革命后,無論條件多么艱苦、工作多么忙碌,他每天都堅持讀書學習。這已經成了他一日不可無的一種生活方式。每到一座城市,新華書店是他必定要去的地方。凡是他需要的和感興趣的書,總要想方設法一睹為快。他曾引用一句西方諺語“從容的趕快”來說明要把“從容”與“急切”結合起來、堅持在繁忙的工作中擠時間學習的必要性。他曾說過: “學習,對我們每個人來說,都是不可以須臾離開的事”;學習是為工作蓄積本錢,“不學習,不下本錢,工作是做不好的”。他一生博覽群書,是百科全書式的大學問家。無論是社會科學還是自然科學,無論是政治、經濟、文化、軍事還是哲學、歷史、文學、法學、語言學、音韻學、邏輯學,也無論是古書還是今書、中國書還是外國書,他都廣泛涉獵。數十年下來,他的大腦已經成為一個匯集各種知識的“海洋”,他一提筆、一想問題,積累的知識就會化作奔騰的文思,化作籌劃解決問題的能力。凡是了解他的人,無不為之贊嘆和稱羨。這些能力不僅是一名黨史研究者的深厚專業修養的真實寫照,更是一位成功史學家的傳世經驗,值得我們很好地繼承和發揚。
第二,史學研究者要提高專業修養,就應當借鑒中國傳統史學“史家四長”的思想。
對于史學研究者專業修養乃至學術水準的考量,我國學術界以往有許多不同的概括。其中,“史家四長”之說比較為大家所認可。總結和分析“史家四長”中蘊含的要素,可以看出遵循和借鑒“史家四長”,對于提升史學研究者的專業修養,具有多么重要的意義。
關于史德。清代史家章學誠在其論著《文史通義》中,曾專門論述過史德問題,提出“能具史識者,必知史德,德者何?著書者之心術也”。章學誠所提出的“史德”,就是史家的史學思想和行為規范所蘊含的品德,這其中,最為重要的就是史家治史的客觀立場和職業操守。歷史學研究所必須遵循的基本精神就是實事求是。史實永遠是歷史學的基石,也是歷史學存在與發展的生命之源。尊重歷史,反對主觀主義、形而上學和教條主義等,都是歷史學家史德的具體表現。真正具備優良品質的歷史學家,必須勇于探索,客觀真實地反映歷史實際。
當代歷史學家周一良在總結當代史學發展史時曾說:“六十年來,可說是經歷了乾嘉樸學、西方近代史學和馬克思主義史學三個不同階段的訓練。我認為這三種類型的訓練有一共同之處,即要求歷史必須真實或盡量接近于真實,不可弄虛作假,編造篡改。只有真實的歷史,才能成為‘后事之師’,起參考、借鑒以至教育的作用。而研究歷史最根本的態度和方法只有四個字:實事求是。”我們黨史界的老前輩胡繩同志也說過:“實事求是是我們必須遵守的原則。過去的事實是怎樣就怎樣,當然不能根據主觀的意愿去改造歷史,不能因為今天或明天的現實有什么要求,就按照這種要求去描述歷史。”這些觀點,無疑都是十分中肯而又重要的,但是,由于歷史學家也生活在現實社會之中,他們的思想以及著述不能不受到時代和社會等諸多因素的影響,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說,“一切真歷史都是當代史”“一切歷史都是思想史”等命題有其合理性;也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說,實事求是作為歷史學家史德的重要內容具有不可須臾忽視的重要性。歷史學家貴在據實而書,致用必須以求真為前提,研究必須以史料為基礎,所有論著都應堅持“一分材料出一分貨,十分材料出十分貨,沒有材料便不出貨”的史料運用原則,堅決反對歷史虛無主義,反對捏造和歪曲歷史,做到不隱惡、不虛美,勇敢捍衛歷史科學的尊嚴和價值。這些都是史德的內在要求。
關于才、學、識。史才、史學、史識,原被稱為“史家三長”,后來加上史德之后就成為“史家四長”。一般認為, “史才”是指搜集、鑒別和組織史料、敘述事實、記載言語、撰寫文章、運用體例、編次內容等歷史編纂方面的才能;“史學”是指掌握的豐富史料、歷史知識以及與歷史有關的各種知識;“史識”指的是史家獨到的見解、觀點、品質和精神。唐代史家劉知幾在回答為何自古多文士而缺史才的提問時指出:“史有三長:才、學、識,世罕兼之,故史者少。夫有學無才,猶愚賈操金,不能殖貨;有才無學,猶巧匠無斧斤,弗能成室。善惡必書,使驕主賊臣知懼,此為無可加者。”這些論述可以說是道出了才、學、識的地位所在。
德、才、學、識四者之間的關系十分密切,史才中包含史識的因素,史識又以史才和史學為根基,而能具史識者,必知史德。 “史家四長”論體現了中國史家對自身專業修養的嚴格要求和對史學工作的自我認知,對促進中國史學發展起到了積極作用。如今,雖時過境遷,但“史家四長”的合理內核對于提高黨史研究者的專業修養,仍有重要借鑒作用。鑒于黨史研究的特殊性和時代的要求,黨史學者的“史家四長”還應有新的時代內涵。對于黨史研究者來說,堅持黨性原則和科學精神的統一,把黨史研究視為一項對黨和人民負責的崇高事業,是第一位的要求。黨史研究者應當把黨和人民放在心中最高位置,堅定站在黨和人民立場上,堅持對黨負責和對人民負責的一致性,牢固樹立黨的意識、大局意識、責任意識,堅持黨中央對重大黨史問題的基本判斷和重大結論,牢牢把握正確的政治方向,堅持在“求歷史之實”的基礎上“求歷史之是”,解決黨史研究為誰研究、怎么研究的問題。這是新時代對史德提出的新要求。同樣,時代的發展也要求黨史研究者適應多學科交匯發展條件下的歷史敘事需要,提高史才;適應史料多元化的需要,擴展史學;適應科學分析和評價歷史的需要,增強史識。只有在繼承中不斷創新,努力提高綜合素質,黨史研究者專業修養的提升,才會有現實可循的途徑。
第三,黨史研究者要借鑒“史家四長”,就應當注重研究黨史學基本問題。
黨史研究的理論指導問題、理論借鑒問題、布局和樣式問題、資料準備問題、著述要領問題、成果轉化問題等,事實上已初步涉及黨史研究者遵循和借鑒“史家四長”的具體途徑問題。
“黨史研究的理論指導”初步回答了黨史研究者的史德問題,即必須堅持科學的歷史觀和方法論,堅持馬克思主義。黨史學是帶有鮮明政治學特點的歷史學科,具有很強的政治性、理論性、現實性特點。只有堅持科學理論指導,才能保證黨史研究的正確方向,才能真正實現黨性原則和科學精神的統一,才能提高黨史研究水平,推動黨史研究深入發展。
“黨史研究的理論借鑒”初步回答了黨史研究者的史才問題,即要在牢固樹立和始終堅持馬克思主義指導地位這個根本前提下,以更加開闊的視野和更加思辨的眼光,從人文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的寶庫中,采納和吸收一切有利于深化黨史研究的思想、方法和手段,從而進一步豐富黨史學的理論寶庫,提高黨史研究的科學化水平。
“黨史研究的布局和樣式”則從戰略謀劃、戰略部署的角度,初步回答了黨史研究者的史學和史識問題,即對黨史研究內容應從哪些方向、哪些領域、哪些角度展開,作出宏觀界定和整體謀劃,對黨史研究的成果通過什么形式表現出來,作出具體設計或實際選擇。這既是適應史料多元化、成果多元化的需要,也是黨史研究者學識的體現。
當然,涉及史學、史才問題的還有“黨史研究的資料準備”問題和“黨史研究的成果轉化”問題。而“黨史研究的著述要領”則對“史家四長”所包含的四個問題都有初步回答,因為黨史著述是黨史研究所有環節中最為綜合、最為關鍵的一環。 “著述要領”中所講到的“六個堅持”中,堅持黨性原則與堅持科學精神的統一,從黨和人民的根本利益出發,站在時代和全局高度,實事求是地研究和記述黨的歷史,就涉及史德問題;堅持寫黨的歷史同寫人民的歷史、國家和社會的歷史的統一,堅持按照歷史本來面貌寫歷史同站在時代高度寫歷史的統一,就涉及史識的問題;堅持寫偉大事業同寫偉大工程的統一,堅持寫“黨怎么說”同寫“黨怎么做”的統一,就涉及史學的問題;堅持寫宏觀同寫中觀、微觀的統一,既呈現出它的整體,又呈現出它的局部和細節,既要合理布局又要精雕細刻,把黨的歷史畫卷完整地、生動地呈現出來,就涉及史才的問題。當然,“著述要領”的核心還是回答史德問題,就是要求我們在黨史著述過程中,應當堅持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原理,堅持以全面的而不是片面的、聯系的而不是孤立的、發展的而不是靜止的觀點來認識歷史和撰述歷史。
綜上所述,我們是否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關注和研究黨史學的基本問題,就是新的時代條件下黨史研究者借鑒“史家四長”的一條有效途徑,而借鑒“史家四長”,又是提高黨史研究者專業修養的一條有效途徑,因而我們可以進一步得出結論,黨史研究者要提高自己的專業修養,就必須重視黨史學基本問題的研究,并用以指導自己的黨史研究和黨史工作實踐。
在習近平總書記系列重要講話精神的指引下,在黨中央和中央領導同志的高度重視和親切關懷下,今天的黨史工作已經站在一個新的歷史起點上。廣大黨史研究者應該拓寬眼界、開闊胸襟,著力提高自身素養,努力拓展研究視野,為開創黨史研究事業的新局面而不懈奮斗,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作出我們黨史研究者應有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