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筆記小說中的瘧疾

徐慧

（南京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江蘇 南京 210097）

論筆記小說中的瘧疾

徐慧

（南京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江蘇 南京 210097）

古人多認(rèn)為瘧疾是因瘧鬼等怪物作祟產(chǎn)生，故療瘧多采用驅(qū)逐瘧鬼的方法，筆記小說中常見此類故事，研究這些療瘧故事有助于我們認(rèn)知了解古人的思想觀念和生活狀態(tài)。

瘧疾 筆記小說 瘧鬼 療瘧

瘧疾是一種較為古老的疾病，我國可能是確認(rèn)瘧疾為一種獨立疾病的最早的國家。《內(nèi)經(jīng)·素問》中就有“瘧論篇”和“刺瘧篇”等，論及瘧疾的成因、癥狀和療法。在中國古代社會，對瘧疾的病理解釋除了醫(yī)學(xué)上的認(rèn)知外，也與鬼神觀念密切相關(guān)。本文試從歷代筆記小說中的相關(guān)論述描繪，探討古人在瘧疾的病發(fā)原因、療瘧方法等方面的認(rèn)知和解釋。

古人多認(rèn)為瘧疾乃瘧鬼作祟。早在漢王充的《論衡》卷二十二《訂鬼篇》中就引《禮》云：“顓頊?zhǔn)嫌腥樱鋈橐吖恚橐吖恚灰痪咏菫榀懝恚灰痪尤羲菫轺汪u鬼；一居人宮室區(qū)隅漚庫，善驚人小兒。”［1］晉干寶《搜神記》卷十六亦有云：“昔顓頊?zhǔn)嫌腥樱蓝鵀橐吖恚阂痪咏瑸榀懝恚灰痪尤羲瑸轺汪u鬼；一居宮室，善驚人小兒，為小鬼。”［2］顓頊之子化為瘧鬼行瘧，成為時人的一種認(rèn)知。在此后筆記小說中出現(xiàn)的瘧鬼并不是指特定的某一人，而是諸多其他鬼怪或其他事由引發(fā)的病癥。主要體現(xiàn)在鬼怪（包括瘧鬼）作祟、鬼神行疫、觸犯禁忌等。

鬼怪，包括瘧鬼而引發(fā)的瘧疾在筆記小說中占有很大比重。清袁枚《新齊諧》卷七中有則故事，張某病瘧，陳某與其同住關(guān)帝廟中，因午倦而對臥床上，陳某見戶外一小兒，探頭來視張，張某瘧疾發(fā)作；小兒離去，瘧疾亦止。又一日寢，驚聞張狂叫，陳見小兒立于張前，手舞足蹈甚為得意，陳知其為瘧鬼逐之，追至中庭不見，張某瘧疾痊愈。《錄異傳》“邵公”條中，邵公患瘧不愈，后獨在墅居，瘧作之際，見有數(shù)小兒，持其手足。公捉得一小兒，化成黃鹢，其余皆走，而瘧遂愈。《錄異傳》另一則瘧鬼故事中，嘉興令吳士季曾患瘧，乘船經(jīng)武昌廟，遣人辭謝，斷除瘧鬼。離開廟近二十余里時，夢有一騎追之，見士季便下，入船，縛一小兒離去，瘧疾遂愈。此類故事較多，瘧疾的產(chǎn)生與瘧鬼作怪有關(guān)，瘧鬼出現(xiàn)，則病；瘧鬼被驅(qū)，病則愈，瘧鬼多是小兒形態(tài)，這與《論衡》中寫顓頊?zhǔn)现铀蓝鵀橐吖砗苁琴N切，符合古人對瘧鬼形象的認(rèn)知。此外，還有特殊的疫鬼行瘧故事，宋洪邁《夷堅丙志》卷四載：“廬州自酈瓊之難，死者或出為厲，帥守相繼病死。歷陽張晉彥作詩千言，諷邦人立廟祀之，廬人如其戒，郡治始寧。”［3］百姓因戰(zhàn)亂而死，化為厲鬼行疫，因邦人立廟祭祀而使厲鬼得安，廬州百姓也因此得安寧，此類鬼怪作亂從側(cè)面反應(yīng)出疫病與戰(zhàn)爭動亂相關(guān)。一般意義上的鬼怪是指人的精魂所化，但一些筆記小說中動物類的精魂也能化鬼作祟，如明代董斯張的《廣博物志》卷十五收錄的《抱付子》中：“獼猴之鬼，令人病瘧，龜鱉鼉之鬼，令人鬼嘆。”

鬼神行疫引發(fā)的瘧疾。洪邁《夷堅支志》卷六有則土地神故事，講慶元元年正月，平江市人周翁因避瘧而潛入城隍廟中，伏臥神座下，夜半見城隍王奉天旨敕令到此地行疫的情狀。從中可見，古人認(rèn)為疾病的發(fā)生也是天帝神明的一種懲戒。《真誥》中記張?zhí)鞄煶吖恚皞靼瞬抗韼洠瑒⒃_(dá)行雜病，張元伯行瘟病，趟公明行下痢，鐘子季行腸腫，史文業(yè)行暴汗寒瘧，范巨卿行酸痟……”某種可怕的疾病（包括瘧疾）是因特定鬼帥行疫產(chǎn)生的，而要戰(zhàn)勝病疫，需祈禱借助神靈的力量。

患瘧與觸犯禁忌有關(guān)。唐段成式《酉陽雜俎》前集卷之十“鼓杖”條，含洭縣翁水口下東岸有圣鼓杖，是陽山鼓杖，橫在川側(cè)，河水沖刷，而未嘗移動，船人若因篙誤觸，必患瘧。圣鼓杖屬于圣物，與神靈相關(guān)，觸犯圣物，就會導(dǎo)致患瘧的懲罰。宋郭彖《睽車志》卷二有則故事講平江人王亨嗜好牛炙，忽患瘧疾，半年內(nèi)百藥無效，昏沉中夢一黃衣人告其勿食牛則生，再食則死。醒后，誓不復(fù)食，病也隨之而愈。此則故事中的患瘧是對嗜好牛肉者的一種懲戒。

上文論述到古人多認(rèn)為瘧疾的產(chǎn)生與瘧鬼作祟、鬼神行疫相關(guān)，因而治療瘧疾也多從驅(qū)除瘧鬼的角度入手。古人最初驅(qū)逐瘧鬼的方法是借助巫術(shù)，《事物紀(jì)原》卷八言：“周官歲終命方相氏率百隸索室驅(qū)疫以逐之，則驅(qū)儺之始也。”［4］可見，以巫術(shù)驅(qū)疫早在周朝有之。陳元靚《歲時廣記》卷四十引“禮緯”對驅(qū)除疫鬼有了較詳細(xì)的闡述，“高陽氏有三子，生而亡去，為疫鬼。一居江水，是為瘧。一居若水，為罔兩蜮鬼。一居人宮室區(qū)隅中，善驚人小兒。于是以正歲十二月，命禮官時儺，以索室中而驅(qū)疫鬼也”［5］。張衡的《東京賦》對當(dāng)時舉行的大儺有具體的描繪，“卒歲大儺，驅(qū)除群癘”。上古時期人們已采用巫術(shù)來驅(qū)逐瘧鬼以達(dá)到治療目的。

其次，古人借助宗教方式來療瘧驅(qū)疫，咒語、法術(shù)是較為常見的方式。釋道世的《法苑珠林》卷第七十五中有“療瘧病鬼咒”條，是專門療瘧的咒語。《太平廣記》卷一百一十二“報應(yīng)十一”中載唐代李昕善持千手千眼咒，有人患瘧鬼，李乃咒之。其鬼現(xiàn)形道其懼李郎，不敢再往。此中“千手千眼咒”即是 《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廣大圓滿無礙大悲心陀羅尼經(jīng)》，經(jīng)中有道：“若諸人天誦持大悲心咒者。得十五種善生。不受十五種惡死也。”其十五種惡死包括“不為邪神惡鬼得便死”，“不為惡病纏身死”。李昕至心誦持此咒，故而驅(qū)走瘧鬼。道教的療瘧的咒語則帶有命令驅(qū)逐的色彩。《廣異記》中有條薛義故事，薛在叔母韋氏家得痁疾，數(shù)月病重，幾死。韋氏夢中得神人傳授符咒，咒曰：“勃瘧勃瘧，四山之神，使我來縛，六丁使者，五道將軍，收汝精氣，攝汝神魂。速去速去，免逢此人，急急如律令。”韋氏傳咒于薛義，瘧疾遂愈。《夷堅丙志》卷一有“貢院鬼”故事，臨安貢院，多有怪物，國子監(jiān)胥長柳榮病瘧晝臥，以天蓬咒驅(qū)走鬼怪，天蓬咒是道教咒語，又名北帝祝法，道教信徒認(rèn)為其有制煞、化魔、辟邪之效。此外，筆記小說中多出現(xiàn)道教人士以道術(shù)治療瘧疾的事例。《夷堅乙志》卷十六載一人病瘧，有道術(shù)的延平人張撫干只書押字在簡版上，讓病人用舌舔之，病即愈。《夷堅丙志》卷十二“河北道士”中道士善治鬼魅，有病瘧及疫者，“以指畫其面中間，須臾，左熱如火而右冷如冰，隨其冷熱呼吸之，應(yīng)手而愈”［6］。

此外，筆記小說中病瘧者得以痊愈也與鬼神相助有關(guān)。《夷堅甲志》卷第十七載虞雍公并甫于紹興二十八年，在去往臨安的途中，因冒暑而得泄痢疾，連月未愈。重九日，夢一人如仙官，賜其一紙藥方，醒后按夢中所言如方服之，瘧疾遂愈。袁枚《新齊諧》卷十五有則鶴靜先生故事，有書生好請乩仙，有仙人降盤，即鶴靜先生，凡杭城祈晴禱雨、止瘧斷痢等事，問之，開藥方皆驗。筆記小說中較為人熟知且在后代流傳甚廣的驅(qū)鬼故事便是鐘馗捉鬼，陳元靚《歲時廣記》卷四十引《唐逸史》“夢鐘馗”故事，唐明皇開元年間從驪山回宮途中瘧疾發(fā)作，晝寢夢見一小兒盜貴妃繡香囊及皇上玉笛，上怒呼武士，見一大鬼，穿藍(lán)袍，戴破帽，捉住小鬼，刳其目，擘而啖之。此大鬼便是鐘馗。玄宗因鐘馗相助，瘧疾得愈。

古人也借用寶物來驅(qū)逐瘧鬼以療瘧。唐段成式的《酉陽雜俎》前集卷十中“焦米”條載西方乾陀國昔尸毗王的倉庫被火所燒，其中有焦粳米，至唐尚存，“服一粒，永不患瘧”，《洛陽伽藍(lán)記》亦有此條記錄，并且提到其國百姓須以此焦米為藥。“尸毗”是古印度國王，據(jù)《菩薩本生鬘論·尸毗王救鴿緣起》、《大智度論·初品菩薩釋論》、《賢愚經(jīng)·梵天請法六事品》中記載，尸毗王心懷慈善，割肉救鴿，具極大悲心。其倉庫中的焦米也因而具有不可思議的力量，成為療瘧靈物。明陸粲的《庚巳編》卷十有“辟瘧鏡”故事，吳縣三都陳氏祖?zhèn)饕幻婀喷R，身患瘧疾者執(zhí)鏡自照，必見一物附于背，蓬首黧面，一舉鏡而此物消失，病遂得愈。用寶鏡治病與道教信仰有關(guān)，而道教以鏡治病可追溯至遠(yuǎn)古巫術(shù)，隨著道教的發(fā)展，鏡的神異功能得到了極大發(fā)揮，道士們用鏡修煉，役使鬼神等。

最后，以恐怖的方式祛瘧是古代常見的療瘧方法。《周禮》載周民以面目猙獰的方相氏驅(qū)逐疫鬼；梁代宗懔《荊楚歲時記》中載有爆竹驚鬼。古人認(rèn)為杜詩韓詩能夠祛瘧，因其二人有辛辣奇險怪異詩句，如杜甫《戲作花卿歌》的“子璋髑髏血模糊，手提擲還崔大夫”，韓愈《和虞部盧四酬翰林錢七赤藤杖歌》的“共傳滇神出水獻(xiàn),赤龍拔須血淋漓”，這些詩句驚悚恐怖，能起到嚇走瘧鬼的效果。筆記小說中也多有嚇走瘧鬼的故事。《廣異記》載桓康“勇果驍悍”，“摧堅陷陣，膂力絕人”，江南人畏懼他，“以其名怖小兒，畫其形于寺中。病瘧者寫形帖著床壁，無不立愈”。百姓懼怕暴虐之人，也希望借由其形象嚇退瘧鬼。此外，與之相似的，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豪爽》載東晉人桓石虔，臨陣英勇無敵，于是“河朔后以其名斷瘧”。乃至若有人驅(qū)逐瘧鬼成功，呼其姓名也能達(dá)到驅(qū)逐的效果。沈括《夢溪筆談》中有則頗為有趣的故事，關(guān)中沒有螃蟹，元豐時秦州人家收得一干蟹，當(dāng)?shù)厝瞬榔湫螤睿J(rèn)為是怪物，每家患瘧的，就借去掛在門戶上，往往病愈。古人將瘧鬼視作與人一樣有恐懼之心，藉由恐怖之物來祛瘧，這是心理治療的一種。

古人在療瘧上多從鬼神觀念出發(fā)，借由巫術(shù)、宗教活動、寶物祛疫及恐怖之物嚇退瘧鬼等方式達(dá)到治療的目的。這些小說故事，在一定程度上為我們展現(xiàn)出古人的生活方式和思想觀念，也為我們更好地探知和研究古人的生存模式提供了一個切入點。

［1］［東漢］王充，撰.論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216.

［2］［東晉］干寶，撰.汪紹楹校注.搜神記.北京：中華書局，1979：189.

［3］［宋］洪邁，撰.何卓點校.夷堅志（全四冊）.北京：中華書局，1981：394.

［4］［宋］高承，撰.（明）李果訂.金圓、許沛藻點校.事物紀(jì)原.北京：中華書局，1989：439-440.

［5］顧廷龍，主編.續(xù)修四庫全書.885.史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2002：446.

［6］［宋］洪邁，撰.何卓點校.夷堅志（全四冊）.北京：中華書局，1981：4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