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奎
(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
一直以來,學術界對《文淵閣四庫全書》中的“二十四史”評價不高,在一些人的印象里,《文淵閣四庫全書》中的“二十四史”是對武英殿本的直接鈔錄,其與武英殿本差別不大,甚至差錯更多,因而其利用價值并不高。作為前四史之一的《漢書》,其文淵閣本也一直未能受到人們的重視。重新審視文淵閣本《漢書》的價值,深入挖掘其潛在的的學術成果,對于《漢書》研究,實有裨益。
乾隆時期,重視文治,重刊經史。乾隆三十七年,在“稽古右文”的旗幟下,乾隆下詔搜訪遺書。乾隆三十八年,乾隆確定“將來辦理成編時,著名四庫全書”。①同年,開設“四庫全書館”,命永瑢充當總裁,敕命紀昀等人纂修《四庫全書》。
乾隆對 《四庫全書》的纂修十分重視。乾隆三十九年(1774)冬,文淵閣還未開建時,乾隆就親自撰寫了《文淵閣記》。乾隆四十(1775)年,在故宮文華殿后,仿寧波范氏天一閣式樣的文淵閣開始修建。乾隆四十七(1782)年,裝潢好的第一份《四庫全書》藏入文淵閣,因此第一份《四庫全書》,后世稱為“文淵閣四庫全書”。
“文淵閣四庫全書”完成后,乾隆又下詔繕寫六部,連同“文淵閣本四庫全書”共計七部,分貯于南北七閣。其中北京圓明園之文源閣本毀于英法戰火;鎮江之文宗閣本、揚州之文匯閣本均毀于太平天國戰火之中;杭州之文瀾閣本在太平天國戰火中雖有毀損,經后世學者努力修復,亦臻完備。因此,現存較為完備的《四庫全書》尚存四部。其中,由于文淵閣本是最早鈔錄完成的,且從后來的復校來看,其質量都遠勝于其他各本。郭伯恭說:“文淵、文源二閣書覆校時檢出錯誤較少,當比較可觀。且文淵閣書系第一部告成,字亦較為工整,該閣又處文華殿之后,每歲仲春經筵畢,例于此賜茶,高宗翻閱,時有所至,誠恐再見錯誤而獲罪,故校勘亦較他處為精。”②此說甚是。作為前四史之一,文淵閣本《漢書》較他書尤為精審精校。
四庫全書本《漢書》承殿本而來,其版式亦仿殿本《漢書》。文淵閣本《漢書》共一百二十卷。半頁八行,行二十一字;注小字雙行,行二十一字;左右雙邊,行間有欄;白口,單魚尾,上象鼻題“欽定四庫全書”,版心題《漢書》卷數及本卷頁碼。首《御制題宋版前漢書》,次《御制讀漢書》,次《御制讀叔孫通傳》,次《御制讀前漢書汲黯傳》,次《御制讀蘇武傳》,次《御制讀蕭望之傳》,次《御制讀史丹傳》,次《御制讀翟方進傳》,次《御制讀龔遂傳》,次《前漢書敘例》,次《前漢書敘例考證》,次《前漢書目錄》,次《漢書提要》,次《漢書》正文一百二十卷,每卷末皆附考證,次《前漢書考證跋語》。
在《四庫全書》的底本選擇上,《四庫總目·凡例》中說:“諸書刊寫之本不一,僅擇其善本錄之。增刪之本亦不一,僅擇其足本錄之。”③可見《四庫全書》在底本選擇上是以選擇善本、足本為原則的。其中史部正史是以乾隆四年(1739)武英殿刊刻的“二十四史”為底本,經武英殿刊刻的經史本,在版本質量上可以說是當時最好的本子,所以四庫本以其為底本進行鈔錄。也因此,后世學者多認為四庫本各書是對武英殿本的直接鈔錄,故而對四庫本各書少有問津。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四庫本各書其體例雖依仿殿本經史,然“查舊有刊本及進到之鈔本,其中錯誤皆所不免,一經分校、覆校各員校出,自應令載卷末。如僅系筆畫之訛,僅載某字訛某,今校改;如有關文義考訂者,并略附按語如下。”④這些校勘成果在《四庫全書》鈔錄時,部分已于原文中改過,并且作了不同程度的精心整理和修訂,留下了豐富的學術成果。因此從這方面看,我們不能認為文淵閣本《漢書》只是對殿本的重新鈔錄。可以說,文淵閣本《漢書》在殿本的基礎上,對本已質量上乘的殿本作了進一步的精心整理和修正工作,從而形成了一個更為精審精校的《漢書》版本。
《欽定四庫全書考證》一百卷,是纂修《四庫全書》過程中產生的一種衍生品。據“諭內閣著總裁等編刊《四庫全書考證》”(乾隆四十一年九月三十日)載:“昨四庫全書薈要處呈進抄錄各種書籍。朕于幾余披閱,見黏簽考訂之處,頗為詳細。所有各簽,向曾令其附錄于每卷之末,即官板諸事,亦可附刊卷尾。惟民間藏板及坊肆鐫行之本,難以概行刊入,其原書訛舛業經訂正者,外間仍無由得知,尚未足以公好于天下也。前經降旨,令將四庫全書總目及各書提要,編刊頒行。所有諸書校訂各簽,并著該總裁等另為編次,與總目、提要,一體付聚珍版排刊流傳。既不虛諸臣校勘之勤,而海內承學者,得以由此研尋。凡所藏書,皆成善本,亦以示嘉惠士林至意。欽此。”⑤由此可見乾隆對《欽定四庫全書考證》的重視。《欽定四庫全書考證》由王太岳、曹錫寶等輯成,匯集了四庫館臣在校理《四庫全書》時所作的校勘和考證成果,是對《四庫全書》底本校勘工作成果的集中體現,具有其獨特的價值。其中,文淵閣本《漢書》每卷后皆附考證,這些考證集中體現了四庫本《漢書》的校勘研究成果,從校勘質量來看,有許多可取之處,具有重要的校勘學價值。
《欽定四庫全書考證·漢書考證》中的內容大部分是對文字上的訛、脫、衍、倒、異文的校正,即狹義上的校勘。從其校勘記的撰寫來看,語句規范,形式整飭,校勘水平較高。其中,大部分條目提供了校改的依據,少部分未做說明的則作“今改”。從校勘方法上看,《欽定四庫全書考證·漢書考證》綜合運用了對校,本校,他校、理校等多種校勘方法。以下各舉兩例,以作說明:
《前漢書》,卷四:文帝紀立為代王。
齊召南按:監本作“立子恒為代王”,非也。帝紀中例不書名。宋本作“立為代王”。下注宋祁曰:越本立字下有“子恒”二字,今從宋本改。
又《前漢書》,卷二:視作斥土者。
按監本、宋本俱作“斥上”,今以服虔、如淳注意祥之,定為“斥土”。服注:斥上,壙上也。二“上”字亦并正。
《前漢書》,卷二,合陽侯仲薨。
齊召南按:按《高紀》及《吳王濞傳》并作“合陽”,則屬平原。此紀作“合陽”,則屬左馮翊,以《王子侯表》作“合陽”證之,此“合”字訛也。然《水經注》已謂是“合陽”矣。
又《前漢書》,卷六:中尉程不識為車騎將軍。
齊召南按:《公卿表》中中尉無程不識,是時中尉為張驅。又按《李廣傳》廣為未央衛尉,不識為長樂衛尉,即《灌夫傳》田攽所云“程、李具為東西宮衛尉”者也。此文當云“長樂衛尉”,訛作中尉。
《前漢書》,卷一:則見交龍于上。
齊召南按:《史記》作“見交龍于其上”。又“為泗上亭長”,《史記》作“為泗水亭長”,據《后漢書·郡國志》云:沛有泗水亭,亭有高祖碑。班固為文見固集。是亭名“泗水”,不名“泗上”也。
又《前漢書》,卷一:秦徙中縣之民南方三郡。注如淳曰:秦始皇略取強梁地。
齊召南按:“強梁地”當作 “陸梁地”。《史記·秦始皇本紀》:三十一年,略取陸梁地為桂林、象郡、南海是也。宋本亦誤,存說于此。
《前漢書》,卷一:沛豐邑中陽里人也。劉攽曰:子謂沛豐郡縣名。
齊召南按:劉攽說非也。史家記事,必用當時地名。秦無沛郡,沛縣屬泗水郡,若全記郡縣,必云“泗水,沛矣”。時蕭何、曹參、王陵、周勃、樊噲、夏侯嬰、周紲、周珂、周昌、任敖皆同縣人,而盧綰則同鄉同里,。故于蕭曹等傳但曰“沛人綰”,傳則曰“豐人”,又曰“與高祖同里也”。師古說是。
又《前漢書》,卷六:秋九月,令死罪人入贖錢五十萬減死一等。
按此文天漢四年也,至太始二年九月又云“募死罪人贖錢五十萬,減死一等”,二文相類,一作“令”,一作“募”,一作“入”,一作“人”,必有一訛。顧炎武曰:此一文而重見,又同是九月,疑衍文也。
在《四庫全書》的編纂過程中,四庫館臣是做了大量的校勘和考證工作的,加之乾隆對《四庫全書》的鈔寫過程有著嚴格的獎懲制度,這些對《四庫全書》的質量都是一種保證。對于學者非議最多的版本與篡改問題,我們也不能一概而論,而是應對具體書籍進行具體研究,從而得出自己的結論。就文淵閣本《漢書》來說,作為前四史之一,乾隆與四庫館臣對其應當是相當重視的。首先在底本的選擇上,文淵閣本《漢書》是以武英殿本為底本,而武英殿本可以說是當時最好的本子。在鈔錄過程中,四庫館臣對其精審精校,正如郭伯恭所說:“文淵、文源二閣書覆校時檢出錯誤較少,當比較可觀。且文淵閣書系第一部告成,字亦較為工整,該閣又處文華殿之后,每歲仲春經筵畢,例于此賜茶,高宗翻閱,時有所至,誠恐再見錯誤而獲罪,故校勘亦較他處為精。”⑥在學者最為非議的篡改方面,除避諱外,四庫館臣極少對其進行刪改。這說明文淵閣本《漢書》的價值并不比武英殿本小,甚至可以說其價值超過了武英殿本。因此,我們應該消除對文淵閣本《漢書》的誤解,全面認識與深入挖掘其所蘊藏的潛在的學術成果,這必將有助于我們的《漢書》研究。
注釋:
①纂修四庫全書檔案.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第一冊)∶7.
②郭伯恭.《四庫全書》纂修考.國立北平研究院史學研究會出版,商務印書館,163.
③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中華書局,1965.
④纂修四庫全書檔案.乾隆三十八年十月十八日,多羅質郡王永瑢等奏議添派校覆官及功過處分條例折附 “功過處分條例”,第170-171頁。
⑤纂修四庫全書檔案.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537-538.
⑥郭伯恭.《四庫全書》纂修考.國立北平研究院史學研究會出版,商務印書館,163.
[1]永瑢.四庫全書總目[M].北京∶中華書局,1965.
[2]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
[3]班固.漢書[M].文淵閣影印本.
[4]謝秉洪.《漢書》考校研究[M].臺北∶花木蘭文化出版社,2013.
[5]張升.《四庫全書考證》的成書及主要內容[J].史學史研究,2011.
[6]李申.四庫本《新語》與弘治本王利器校本之比較——認識《四庫全書》版本價值一例[J].文獻,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