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漢武帝對漢代官文書的影響

羊京

（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

論漢武帝對漢代官文書的影響

羊京

（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

作為具有才學、個性突出的帝王，漢武帝親自參與漢代官文書的寫作，對漢代官文書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在漢武帝的雄才大略下，漢代國力逐漸強盛，官文書作為政治活動的工具，在這樣的背景下也具有了時代的特色。官文書多引經(jīng)傳以闡義的現(xiàn)象在漢武帝時才有，且官文書文風的轉(zhuǎn)變也與漢武帝相關(guān)。

漢武帝 漢代 官文書 文風

眾所周知，漢武帝推崇儒家學說，所任官吏也大多是儒學之士，漢代官文書作為行政文書，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儒學之風的影響，打上了時代的烙印。經(jīng)過文景之治的休養(yǎng)生息后，漢武帝時期國力蒸蒸日上，西漢王朝走上鼎盛繁榮，漢武帝政治、軍事上的豪邁之風也滲透在了官文書之中，成就了漢代官文書的特色。

一、漢武帝與漢代官文書

漢武帝要求臣子們在撰制文書時借用儒家經(jīng)義來闡發(fā)所奏陳之事。《賜嚴助書》中武帝責問會稽太守嚴助為何長期不上奏章報告情況，說他“久不聞問”，并要求他“具以《春秋》對，毋以蘇秦縱橫”。《漢書·嚴助傳》中記載，嚴助上書謝罪稱：“《春秋》‘天王出居于鄭’，不能事母，故絕之。臣事君猶子事父母也。臣助當伏誅。”奏文便是引用了《春秋》僖公二十四年“天王出居于鄭”以及《公羊傳》的解釋來回答武帝之責問。

除了有所規(guī)定外，漢武帝自己也參與到官文書的寫作中，根據(jù)“淮南有英才，武帝使相如視草”①所述，句中的“草”即是漢武帝自己寫的官文書草稿，因淮南王文辭出眾，故而漢武帝交予司馬相如加以潤色，可見漢武帝不僅重視，還親自參與。

此外，漢武帝在撰作詔令文書時對儒家經(jīng)傳的引述借用是身體力行的。根據(jù)《全漢文·漢武帝》收錄的官文書90篇，不管是以求賢為內(nèi)容的制書，還是以封賞為目的的詔書，又或是其他的官文書，借用儒家經(jīng)傳的現(xiàn)象屢見不鮮。據(jù)統(tǒng)計，其中有14篇有所引用，共出現(xiàn)20次，頻現(xiàn)于以封賞、求賢、祭祀、巡行內(nèi)容的官文書，如《益封衛(wèi)青詔》中“薄伐獫狁，至于太原”、“出車彭彭，城彼朔方”引自《詩經(jīng)·小雅·出車》，描繪了兵車戰(zhàn)馬眾多的強大戰(zhàn)斗力，去往城池作戰(zhàn)的高昂氣勢，對于衛(wèi)青領(lǐng)兵擊敗匈奴的功績，漢武帝的喜悅之情溢于言表。又如《元光元年策賢良制》中“嗟爾君子，毋常安息，神之聽之，介爾景福”出自《詩經(jīng)·小雅·小明》，提醒君子不要貪圖安逸，而要認真對待自己的本職；文中“善言天者必有徴于人，善言古者必有驗于今”則是出自《荀子·性惡篇》，借用經(jīng)典之說以鼓勵有才之士致力朝廷。其他如《遣謁者巡行天下詔》引《詩經(jīng)·小雅·正月》中“憂心慘慘，念國之為虐”，《郊祠泰疇詔》引《古逸詩》中“四牡翼翼，以征不服”及《周易》中“先甲三日，后甲三日”，《詔封皇子制》中引用《春秋》中周朝分封諸侯、姬姓并列的事例……

漢武帝對官文書作出的要求和在官文書方面的身體力行，毫無疑問地對漢代官文書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

二、漢武帝對漢代官文書的影響

1.形成了引經(jīng)據(jù)典的官文書特點

從漢武帝時起，詔令章奏多引經(jīng)據(jù)典，皮錫瑞在《經(jīng)學通論·序》中說漢代“君之詔旨，臣之奏章，無不先引經(jīng)義”。據(jù)汪桂海的《漢代官文書制度》中對《漢書》諸帝紀引用經(jīng)傳語辭的詔書所作的統(tǒng)計，在此類共有25件的詔書中，引用《尚書》15次（包括同一詔書里多次引用），《詩經(jīng)》（包括逸《詩》）11次，《周易》2次，《論語》8次，合計在25件詔書中引經(jīng)傳36次之多。而這一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漢武帝之前只有漢文帝在《除肉刑詔》中引用過一次，“《詩》曰：‘悌弟君子，民之父母’”②，但從漢武帝時起，帝王詔令引用儒家經(jīng)典已成為普遍現(xiàn)象。

漢武帝所作官文書中引經(jīng)據(jù)典的現(xiàn)象上文已有論述，所引儒家經(jīng)典的出處包括 《論語》、《尚書》、《周易》、《春秋》等。漢武帝之后，漢代官文書沿襲了這一特點。漢宣帝同武帝一樣，常愛援引經(jīng)典，據(jù)統(tǒng)計，西漢詔書共計引經(jīng)36次，其中武帝5次、宣帝7次，他們借助儒經(jīng)，使詔書布達政令取信于臣民，同時起到教化萬民的作用。如在《舉孝弟詔》中借引《論語·學而》中“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來突出孝悌的重要性，為“仁”之根本，借以加強舉孝廉這一旨意的說服力。此外，《尚書·康詔》中的“文王作罰，刑茲無赦”，《詩·小雅·伐木》中的“民之失德，乾糇以愆”等引用在漢宣帝時期的官文書中也可以看到。漢元帝“少而好儒”，更是重用儒生，《經(jīng)學歷史》中皮錫瑞說，元帝以后進入“經(jīng)學的極盛時代”③。元帝、成帝及以后的皇帝都通曉儒學，熟悉典籍，從元帝、成帝時起“刑名漸廢，上無異教，下無異學，皇帝詔書群臣奏議，莫不援引經(jīng)義以為據(jù)”④。根據(jù)《全漢文》收錄的漢元帝的49篇官文書中，援引儒經(jīng)的次數(shù)達到11次，漢成帝的50篇官文書中，援引儒經(jīng)共計21次，哀帝、平帝期間引用的現(xiàn)象也不少見，而后東漢時期幾乎每位皇帝在位，直到靈帝、桓帝，引經(jīng)據(jù)典的現(xiàn)象在他們的官文書中都有所體現(xiàn)。

除了皇帝引經(jīng)據(jù)典外，漢武帝以后，朝堂之臣多為儒士，在上奏皇帝的官文書中他們常喜歡借用經(jīng)傳語句來論述自己的主張或是建議。在他們的官文書中，引經(jīng)據(jù)典的現(xiàn)象不可勝數(shù)。在東方朔的《臨終諫天子》中，“詩云：‘營營青蠅，止於蕃。愷悌君子，無信讒言。讒言罔極，交亂四國。’愿陛下遠巧佞，退讒言”。全文共34個字，但他借用《詩經(jīng)·小雅·青蠅》中的話，希望漢武帝能遠離小人，不要聽信讒言。汪桂海在《漢代官文書制度》中也提到，班超在年老時上疏請求回到中原，在疏中他說“臣聞太公封齊，五世葬周，狐死首丘，代馬依風”，“狐死首丘”和“代馬依風”分別借用了《禮記·檀弓上》和《韓詩外傳》中的典故，表現(xiàn)了他迫切歸鄉(xiāng)的心情，增加了說服力。⑤從漢武帝后，漢代官文書體現(xiàn)出了引經(jīng)據(jù)典、托經(jīng)立意的特點。

2.促進了官文書風格的轉(zhuǎn)變

漢武帝之前的漢高祖、文景兩帝時期，官文書風格總體呈現(xiàn)出尚簡求真、樸實暢達的特點，而漢武帝時期起，官文書的文風轉(zhuǎn)向典雅博奧、豪邁恢弘，發(fā)展至東漢時期，官文書過度追求華美藻飾而趨向了華而不實。

漢代皇帝求賢若渴，所作官文書中以求賢為內(nèi)容的并不少見，下面將以此為代表窺探漢武帝時官文書和之前的不同風格，以此分析漢武帝對官文書文風的影響。漢高祖在十一年時所作《求賢詔》如下：

蓋聞王者莫高于周文，伯者莫高于齊桓，皆待賢人而成名。今天下賢者智能豈特古之人乎？患在人主不交故也，士奚由進？今吾以天之靈，賢士大夫定有天下，以為一家，欲其長久，世世奉宗廟亡絕也。賢人已與我共平之矣，而不與吾共安利之，可乎？賢士大夫有肯從我游者，吾能尊顯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御史大夫昌下相國，相國酂侯下諸侯王，御史中執(zhí)法下郡守，其有意稱明德者，必身勸，為之駕，遣詣相國府，署行、義、年。有而弗言，覺，免。年老癃病，勿遣。⑥

這篇求賢詔文辭簡單，語意明了，沒有大段的議論，而是直切主題，希望賢能之士能夠幫助他共同治理天下，成就霸業(yè)。文帝十五年（公元前165年）所作《策賢良文學詔》曰:“今朕獲執(zhí)天下之正，以承宗廟之祀，朕既不德，又不敏，明弗能燭，而智不能治，此大夫之所著聞也……興自朕躬，大夫其正論，毋枉執(zhí)事。烏乎，戒之！”⑦這封求賢詔書中的語言質(zhì)樸謙和，鼓勵賢才正言直論。在景帝后二年（公元前142年）五月頒布的《重廉士詔》中，開篇開門見山地表達了自己的愛才之心:“人不患其不知，患其為詐也；不患其不勇，患其為暴也；不患其不富，患其亡厭也。其唯廉士，寡欲易足。”⑧

上奏皇帝的官文書同樣呈現(xiàn)出尚簡的文風。如賈誼在《上疏陳政事》開篇寫道：“臣竊惟事執(zhí)，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太息者六。”⑨雖有縱橫氣勢，卻能直接揭示大義，體現(xiàn)著真、簡、美。漢初官文書簡明求真、樸實暢達的特點與皇帝實行“無為而治”“休養(yǎng)生息”的政策、推崇尚真倡簡的黃老之學也有著一定的聯(lián)系。

元光元年（公元前134年），武帝即位后第一次大規(guī)模招納賢才，以《策賢良制》作為策問總綱。這里選取其中的一段以作分析：

蓋聞五帝三王之道，改制作樂而天下洽和，百王同之。當虞氏之樂莫盛于《韶》，于周莫盛于《勺》。圣王已沒，鐘鼓管弦之聲未衰，而大道微缺，陵夷至乎桀紂之行，王道大壞矣。夫五百年之間，守文之君，當途之士，欲則先王之法以戴翼其世者甚眾，然猶不能反，日以仆滅，至后王而后止，豈其所持操或悖繆而失其統(tǒng)與？固天降命不查復(fù)反，必推之于大衰而后息與？烏乎！凡所為屑屑，夙興夜寐，務(wù)法上古者，又將無補與？三代受命，其符安在？災(zāi)異之變，何緣而起？性命之情，或夭或壽，或仁或鄙，習聞其號，未燭厥理。伊欲風流而令行，刑輕而奸改，百姓和樂，政事宣昭。何修何飾而膏露降，百谷登，德潤四海，澤臻草木，三光全，寒暑平，受天之祐，享鬼神之靈，德澤洋溢，施乎方外，延及群生？⑩

這段文字中，武帝首先陳述了五帝三王通過風俗教化治理國家，因而天下安定，各種祥瑞之象層出不窮。而后感慨自己“夙興夜寐”，力求效法，但卻不知如何才能達到前圣的境界。武帝不停地探問應(yīng)該怎樣整頓政治，才能弘揚先帝宏業(yè)美德，才能使德澤洋溢，普及到所有的生命。成就宏業(yè)的豪邁之風滲透在行文之中，形成了漢武帝時期官文書的特點。且文中充分運用成康之治的儒學典故，化用《詩經(jīng)》中的語言，真摯地表達了能夠得到賢才為國家興業(yè)出謀劃策的期盼。儒學典故、經(jīng)傳語句的應(yīng)用，與漢武帝推崇儒家學說密不可分，漢武帝自身的博學多才也使?jié)h武帝時期的官文書呈現(xiàn)出典雅博奧的特點。再看漢武帝元封五年（公元前106年）的《求賢詔》：

蓋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負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駕之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材異等，可為將相及使絕國者。?

漢武帝此篇雖然只用了68個字，但開篇就氣勢豪邁。文中巧用“駕馬”來表現(xiàn)武帝對人才的獨到認識，他認為“非常之功”的成就在于要善于任用人才。和漢初的求賢不同的是，漢武帝在求賢時用語氣勢宏大，求賢之事成了上對下施加的命令，透露出帝王的霸氣。

漢武帝時國力日漸強盛，大一統(tǒng)的政治環(huán)境造就了大的文化背景，出現(xiàn)了一批公文大家，如司馬相如、董仲舒、東方朔、主父偃、公孫弘、劉向、揚雄等。這些公文大家雖在寫作上各有特色，但卻有著共同的時代特點，即辭采華美、多用鋪陳、氣勢恢弘。其中東方朔一篇上書達十萬余字，漢武帝大加贊美，這無疑助長了公文恢弘繁冗之風。到了東漢時期，官文書開始一味追求華美藻飾，過度注重形式美，而忽略了其實際內(nèi)容。

如本文所述，正因為漢武帝的參與示范，漢代官文書引經(jīng)據(jù)典的現(xiàn)象增多，一改漢初尚簡樸實之風而呈現(xiàn)出典雅博奧、豪邁恢弘的特點。《文心雕龍·詔策》中也寫到：“觀文景以前，詔體浮新，武帝崇儒，選言弘奧。策封三王，文同訓(xùn)典，勸誡淵雅，垂范后代。”?驗證了漢武帝對漢代官文書的影響。

注釋：

①周振甫.文心雕龍今譯［M］.北京：中華書局，1986：180.

②班固.漢書·刑法志［M］.北京：中華書局，2005：930.

③皮錫瑞.經(jīng)學歷史［M］.北京：中華書局，2004：41.

④皮錫瑞.經(jīng)學歷史［M］.北京：中華書局，2004：67.

⑤汪桂海.漢代官文書制度［M］.廣西：廣西教育出版社，1999：90.

⑥嚴可均.全漢文［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9：3，4.

⑦嚴可均.全漢文［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9：14.

⑧嚴可均.全漢文［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9：21.

⑨嚴可均.全漢文［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9：154.

⑩嚴可均.全漢文［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9：23，24.

?嚴可均.全漢文［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9：34.

?周振甫.文心雕龍今譯［M］.北京：中華書局，1986：181.

［1］汪桂海.漢代官文書制度［M］.廣西教育出版社，1999.

［2］嚴可均.全漢文［M］.商務(wù)印書館，1999.

［3］皮錫瑞.經(jīng)學歷史［M］.中華書局，1963.

［4］班固.漢書［M］.中華書局，1962.

［5］周振甫.文心雕龍今譯［M］.中華書局，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