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據《宋書·彭城王義康傳》記載,南朝宋文帝劉義隆三十出頭就患上了一種虛勞病,“每意有所想,便覺心中痛裂,屬纊者相系。”“屬纊”是我國古代的一種喪俗,就是在一個人瀕死時,置新棉于其口鼻上,視其呼吸之有無以判斷是否死亡。可想而知,一動腦子就心中絞痛欲死,足見宋文帝的病情是相當嚴重的,無奈之下,他只好將革命工作交給自己的弟弟劉義康打理。
劉義康是宋武帝劉裕的四兒子,屬于典型的“官二代”,所以十來歲就開始當官,20歲開始和司徒王弘一起共輔朝政。王弘身體多病,又遇事退讓,所以“自是內外眾務,一斷之義康。”這位劉皇弟雖然沒多少文化,卻頗有些頭腦,不僅專攬朝權,事無巨細自己一人說了算,還善于接納各路人物。府門前每天早上都停著數百輛車,來人即便位卑人微,他都不嫌棄,每每親自接待,“凡朝士有才用者,皆引入己府”。他還有個過人之處,就是記憶力極佳,“常所暫遇,終生不忘”,所以經常在大庭廣眾下回憶曾遇到過的事情,“以示聰明”,眾人因此也都很佩服他。加上他擁有對地方官員的任免大權,所以一時間“朝野輻輳,勢傾天下”,其屬下也樂于為他效力。
起初,宋文帝常犯虛勞病,劉義康每每都能“盡心侍奉,湯藥飲食,非口所嘗不進,或連夕不寐,彌日不解衣”。不過,大權在握的時間久了,人都會慢慢變得飄飄然起來。劉義康也不例外,十年過去,他在病怏怏的皇帝哥哥跟前再也不像以前那樣小心謹慎,“自謂兄弟至親,不復存君臣形跡,率心而行,曾無猜防”,以至于“四方獻饋,皆以上品薦義康,而以次者供御。”皇帝哥哥吃著外地進貢的柑橘,覺得“形味并劣”,便隨口抱怨了幾句。一旁的劉義康沒心沒肺地接茬說,不會啊,我看今年的柑橘特別好。又派人回自己的府里取來柑橘,果然比皇帝哥哥吃的要大上三寸有余。
可以想象,得意忘形的劉義康等于是在皇帝哥哥的心口冷不丁地扎了顆釘子。貢品是奉獻給皇帝的東西,皇帝享用不完才會分賜給臣屬,而今劉義康的府里不僅藏有來歷不明的貢品,而且比皇帝享用的貢品的檔次還要高,這說明了什么?一者表明劉義康有不臣不敬之心,二者說明地方官員的心目中劉義康已經具有超越皇帝的權勢。往深里說,這不分明是僭越篡位的前兆嗎?
不過,宋文帝畢竟要老謀深算一些,他知道劉義康羽翼已豐,急切間難以撼動其根基,因此并沒有就此發難,而是采取了隱忍的策略。劉義康這邊,所親信倚重的禁軍統帥劉湛、司徒左長史劉斌、主簿劉敬文、祭酒孔胤秀等,見宋文帝久病不愈,一邊黨同伐異,加緊準備,一邊慫恿劉義康一旦皇帝駕崩應該圖謀自立。這一切,病中的宋文帝都清清楚楚,于是暗中與稱病歸養的大臣殷景仁加緊謀劃。
殷景仁也是被排擠的對象,不過劉義康及其黨羽萬萬想不到的是,他雖然臥疾5年,沒機會見到皇帝,但他與皇帝之間卻“密函去來,日以十數,朝政大小,必以咨之”,而且保密工作做的天衣無縫,沒有人知道他和病皇帝之間竟然在籌劃一場戡亂大戲。
元嘉十七年(公元440年)冬,做好充分準備的宋文帝出手了,將劉義康黨羽一網打盡,并悉數誅殺。劉義康被降為江州刺史,貶黜到豫章(今南昌一帶),實際上等于幽禁了起來。十年后,元嘉二十八年(公元451年),宋文帝北伐失利,魏軍南下,宋室朝野擾動,文帝擔心別有用心的人“復奉義康為亂”,便派人持藥賜其死,劉義康不肯服藥,說:“佛教不許自殺,愿隨宜處分”,使者于是用被子將其捂殺。時年43歲。
顯然,在人生的最后十年里,經歷過冰火兩重天的劉義康一頭扎進了“我佛慈悲”的夢幻中,以尋求心靈上的解脫。不過,他不知道,曾經的那些碩大的貢柑所幻化成的釘子已經深深楔進皇帝哥哥的心中,再也拔不出來。
摘自《科學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