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代的王安石搞變法,他腦子里整天想的都是富國強兵,給國家掙錢,但又不能損害老百姓的利益。有的人就投其所好,跟王安石講,如果我們能把山東水泊梁山八百里的水全部排空,這得造多少良田,一年得打多少糧食啊。王安石一聽,眼睛一亮,好主意。旁邊有個人冷笑一聲,說確實是個好主意,可是排出來的水往哪兒擱?出主意的那個人說,這還不好辦,再挖一個八百里水泊梁山把水擱進去。王安石聽到這兒才啞然失笑。
這個故事提醒我們,任何一件看似完美無缺的好事,其實背后都有成本,只不過剛開始你未必覺察而已。
王安石之后,宋代出了一個極品皇帝宋徽宗,天天喜歡花鳥魚蟲,寫詩作畫。他個人有個小愛好,喜歡太湖石,就是上面全是眼的那種石頭。他起造御花園,需要大量太湖石,這種石頭出自江南,于是供奉太湖石就叫作花石綱,童貫這些人就幫他去干這件事。皇帝的這個小愛好變成了一項社會政策,供奉花石綱之后,就引發了北宋最大規模的一次民變——方臘起義。
按理說好奇怪啊,僅僅是一個小愛好,要幾塊破石頭,怎么會把老百姓逼得民不聊生要造反呢?要知道,宋徽宗不是自己去找太湖石啊,他依靠的是那種龐大低效而又腐朽貪婪的官僚系統。一個衙役最愛聽到的事情,就是上面又要辦事了。無論什么事,底層的衙役們都能想辦法把它轉換成自己的利益。比如說,圍著一個大戶人家轉一圈,看這一家有錢,進門就說您家這塊石頭皇上一定喜歡。其實管它是什么破石頭,只要說皇帝喜歡,誰敢跟他頂嘴?衙役們又說這塊石頭太大,抬出去要拆門,拆門還不行就得拆墻。真要等衙役來幫著拆門、拆墻,最后一定是連房也拆了。大戶人家又無處訴苦,這是皇帝交辦的工程啊。那作為一個富戶怎么辦?給點錢嘛。這幾十兩銀子先花著,這個石頭就不要搬了。衙役們就這樣把江南人民搞得民不聊生。
任何一個上層的社會政策,如果沒想得特別明白,就在龐大的社會系統當中去推行,產生的負面影響是始料不及的。現在,使用地溝油就判刑,2年不夠10年,20年不夠25年,不行就無期,實在不行就槍斃。中國人有句古話,叫“賠錢的生意沒人做,殺頭的生意有人做”。風險背后,一定有著巨大的利益誘惑。何況判刑槍斃就一定能解決這個問題嗎?而且你怎么知道他放了地溝油?這就產生了一個監管成本問題。總不能在每個早點攤、每一家包子鋪、每一個小餐館的后廚里,都派一個公務員看著吧。又怎么避免這個公務員和老板勾搭成奸呢?每十個公務員后面還得派一個紀檢干部,那又怎么保證那個紀檢干部不會腐化墮落?是不是還要再派一個紀檢干部看住前面的這個紀檢干部呢?這個系統一旦搭建成,整個社會要付出的社會制度成本會有多高呢?
這個問題怎么解決?其實也并不是沒有希望。靠市場經濟的自我發育和完善,把那些零散的商家整合成幾個寡頭。就像美國現在這樣,幾乎所有的餐館背后都是幾個寡頭。一方面,職業經理人不會為了股東的利益去冒坐牢的危險做壞事;另一方面,任何一個小型的食品安全事件,都會導致股價暴跌,令整個品牌蒙受巨大損失。所以我認為,當食品寡頭出現的時候,中國人或許就能把地溝油趕出餐桌,這件事情不只是制度設計的問題,有時候還需要耐性。
一位媒體界的前輩告訴我,我們都生活在一個復利時代。這個概念其實就是兩句話:第一,做的任何好事,不要以為只會收獲當下的收益,一定是在好處之后還有好處,利潤之外還有利潤;第二,任何成本一旦支出,成本之后還會產生成本,只不過在剛開始的時候,我們未必知道而已。
摘自《羅輯思維》長江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