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四題

尚慶海

曉霓的幸福

做陪唱兩年，其中的苦樂只有自己知道。

母親的身體恢復的很好，弟妹的學費也有所緩解，曉霓想，該是抽身的時候了。

男朋友的離開，令曉霓很痛苦，除了心痛，曉霓給予了最大的理解：哪個男人也受不了活在別人的指指戳戳中。

抽身？談何容易！輕松的工作，舒適的環(huán)境，曉霓都不在乎。如果離開這里，去哪里找這么來錢的工作？

曉霓有點走神，咸豬手很不滿意：“你是干什么吃的？” 曉霓連忙賠笑道歉。

咸豬手的手趁機揩油，曉霓毫不客氣地打掉咸豬手的手。咸豬手嬉笑著說：“裝什么裝。”

曉霓一改謙卑的態(tài)度，義正辭嚴地說：“老板，說好了的，我只是陪唱！”

和咸豬手同行的朋友譏笑他：“呵呵，沒戲了，人家是良家婦女！”

這時，眼鏡的手機響了，他大大方方地接通，是他的愛人，眼鏡說：“我在外面陪外地來的客戶。”大概是他的愛人不依，眼鏡很不耐煩的說了地址，說：“你若不信，自己可以過來看看！”說完，掛了電話。

半個小時之后，包廂的門被推開，一位面容姣好的婦人闖了進來，她直奔坐在眼鏡和咸豬手中間的曉霓，上去就是兩耳光：“你這個不要臉的婊子，除了會勾引男人，還會做什么？”

曉霓委屈的淚水霎間溢出眼眶。

咸豬手驚訝地盯著闖進來的婦人，眼鏡氣惱地起身拉住婦人，斥責道：“你趕快回去，別在這里胡鬧！”

“你居然還護著這個婊子！”婦人有點要抓狂的樣子。

眼鏡強調(diào)說：“我們在談生意！”

“談生意是不是談著談著就談到床上去了？”

眼鏡“啪啪”給了婦人兩耳光，婦人不知趣地還要還手，讓眼鏡顏面掃地，眼鏡掙脫他人的阻攔，對婦人一頓暴打……

鬧劇結(jié)束以后，曉霓陷入了深思。

曉霓想明白了：離開這里！

在這個環(huán)境中工作，即便你自己再清白，在別人的眼中，都是一個不要臉的婊子！

和老板的合同還有半年才到期，曉霓沒有結(jié)算當月的工資，算作違約金。

曉霓去找以前的男友，男友在100多米高的架子上修涼水塔，前男友變得又黑又瘦。

曉霓說：“你怎么來做這么危險的工作？”

前男友說：“這個賺錢快。”

曉霓說：“再賺錢，也比不了自己的性命值錢！”

前男友說：“我趕快賺錢，想幫你一把。”

曉霓哭了，說：“我已經(jīng)辭掉了原來的工作，我來只是想告訴你一聲，我是清白的。”曉霓說完，轉(zhuǎn)身要走。

前男友在身后大聲說：“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如果不是這樣，我干這個還有什么意義！”

曉霓一愣，轉(zhuǎn)身撲到前男友的懷抱，那一刻，曉霓才體會到，什么是真正的幸福……

藏在饅頭里的愛

那時候他10歲，他每天要翻過兩道山梁，徒步到鄉(xiāng)里上小學，中午的干糧就是兩個饅頭。

他的個頭小，又從小沒有了父親，大點的同學就經(jīng)常欺負他，把他的饅頭分吃掉，他就要餓一下午的肚子。

母親知道了這種情況，心疼地把他摟在懷里，眼里噙滿了淚水。

后來，母親就專門給他蒸玉米面窩頭，窩頭難吃，同學們就不會搶他的“午飯”。

他第一次帶玉米面窩頭，果然沒有人再搶他的“午飯”。

第二天，他在吃窩頭的時候，咬了兩口，感覺到了異常，原來窩頭里面藏著一只煮雞蛋。他就用兩只小手把窩頭護得嚴嚴實實，恐怕旁邊的同學發(fā)現(xiàn)其中的秘密。

平常母親養(yǎng)的幾只母雞下的雞蛋換來的錢，是他家里一年的柴米油鹽，如今差不多被他一個人吃掉了，多么奢侈的“午飯”啊！

直到他小學畢業(yè)，上完初中，考上中專，母親給他特制的窩頭才告一段落。

中專畢業(yè)后，他留在縣城工作，追他的女孩不少，但他卻不敢輕易接受，他擔心縣里的女孩容不下鄉(xiāng)下和他相依為命的母親。

在他25歲的時候，他終于把鄉(xiāng)下的母親接到了身邊。一直在他身邊默默守候了5年的她對他說：“我想請你去我家里做客，還有伯母，可以嗎？”

他無語。

她說：“明天家里只有我一個人，我真誠地邀請你和伯母去我家里做客，我相信，伯母一定會非常開心的！”

他有些動搖了。

她對母親非常熱情，她做了幾道家常菜，最后，端上了一大盤她親手蒸的很蹩腳的饅頭，像極了小時候他吃得玉米面窩頭。

他看著饅頭發(fā)呆。

她招呼母親吃菜，并且分別給他和母遞上一個饅頭。

他和母親在吃饅頭的時候，同時發(fā)現(xiàn)了饅頭的異常。他和母親面面相覷，同時，又把目光轉(zhuǎn)向一直面帶著微笑的她。

她滿面羞怯地說：“伯母，我一定會像您的親女兒一樣對您，讓我做您的兒媳婦吧！”

母親的雙眼瞬間濕潤了，他的心咚咚跳的厲害。

他們的婚禮非常簡單，在新婚之夜，他問她：“你怎么知道饅頭里的秘密？”

她說：“我之前去過你的老家，見過咱媽，是她老人家告訴我的。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婚后，她一直給婆婆蒸藏著煮雞蛋的饅頭，直到婆婆過世。

30年后，她躺在病床上，像睡著了一樣，不動，不說話，只有輕微的呼吸。

他每天親手給她蒸兩個饅頭，把饅頭放在她的手里，給她講饅頭的故事，等她醒來陪她一起吃。

整整三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他蒸了無數(shù)個饅頭，講了幾千遍關(guān)于饅頭的故事。

那天，他講著講著，哽咽著講不下去了，他說：“你一定要醒來陪我吃這些饅頭……”

有兩條細細的蚯蚓從她的眼角爬下……

愛情不倒翁

他十六歲的時候，暗戀過一個叫玲的女孩，并且把一張寫滿甜言蜜語的情書悄悄塞進玲的書包，玲沒有一絲猶豫，就把他寫的情書交給了老師，老師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念他寫給玲的情書，他被全班的同學嘲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他21歲的時候，被父母安排去相親，那姑娘目光呆呆的，一看就知道是腦子有問題，看著姑娘木木的表情，他心有不甘，拒絕的干脆，全村人罵他：不知道天高地厚家伙……

他29歲的時候，父母求爺爺告奶奶給他張羅了一個寡婦，寡婦帶著兩個孩子，手上牽著一個，10歲了，懷里抱著另一個，嗷嗷待哺，他平靜地對父母說：這輩子我打光棍。父母痛罵：你個不肖子……在他35歲的時候，他等到了她，那個他16歲的時候暗戀過的女孩——玲！

玲今非昔比。玲高中畢業(yè)以后，去城里打工，嫁給了一個城里的男人，后來那個男人吃喝嫖賭吸，五毒俱全，玲稍加干涉，就會招來一頓暴打，玲的精神失常了。

玲被拋棄了，父母把她接回了老家。

他找到玲的父母，說：以后，我來照顧玲！

玲住進他的家里，他把玲像公主一樣供著，玲犯病的時候，把他當做她城里的男人，對他又抓有踢，他說：你打吧，打夠了，出出惡氣就好了！

玲稍顯正常的時候，對他仔細端詳，就會認出他來，玲變得比犯病的時候還殘忍：是你？你真不要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癩蛤蟆也想吃天鵝肉！

這個時候，他反而很欣慰：玲你好了？哎呀太好了！玲好了！玲好了！

玲忽好忽壞，不管玲好與壞，在旁人眼里，對他都是一種折磨。

身邊的人都勸他，哎，放手吧。

他說：玲是唯一走進我心里的女人，雖然我走路走不穩(wěn)，但我知道，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愛情不倒翁！

他從小患有小兒麻痹癥，再平坦的路，在他的腳下，都會走出坑坑洼洼。

請吃飯

她執(zhí)意要在家里請他的秘書吃飯。

秘書坐在客廳里，她在廚房忙活。秘書過去說：“大姐，我?guī)湍阋黄鸢伞！彼f：“別，你去客廳歇著，這道菜，你不會做。”

秘書在客廳里看電視，她喊他：“狗蛋，你過來一下，需要你幫忙。”

狗蛋是他的小名，他有點不好意思。

菜端上了桌，一大盆清水燉豆腐。

秘書有些愕然，他有些尷尬。

她笑著說：“不好意思，今天雖然菜是簡單了點，但保證你絕對沒有吃過。”

秘書尷尬地笑。

她平靜地說：“你知道嗎，在我和你一樣大的時候，我和狗蛋什么也沒有，兩個人背著父母來城里闖蕩，最開始的時候連吃飽肚子都是問題，每周我們改善伙食的時候，就是這道菜，鴛鴦豆腐！”

鴛鴦豆腐？秘書好奇地盯著面前的清水燉豆腐看。

“是啊，鴛鴦豆腐，”她說：“你知道嗎，我們那時候其實連豆腐也買不起，每次就買一塊錢的豆腐，兩個人燒一鍋水，就喝煮豆腐的湯，你不知道當時感覺有多香！狗蛋說老婆，你跟著我受苦了，今天我只能讓你吃豆腐，但以后我一定讓你吃上世界上最好吃的山珍海味！”

她并不年輕的臉上漾著幸福，接著說：“我們吃的時候，狗蛋一個勁給我碗里夾豆腐，我不依，要他吃，后來，我們干脆用一個大碗盛在一起，我吃一塊豆腐，狗蛋就也吃一塊豆腐，我喝一口湯，狗蛋也喝一口湯，不偏不向，狗蛋總給我揀大塊的喂我，吃完了，狗蛋說我們給這個菜起個名字吧，我說不就是清水燉豆腐嗎？狗蛋說和別人吃它叫清水燉豆腐，我們倆吃就叫鴛鴦豆腐！”

她說完，微笑著給秘書盛了一碗。

他凝重地盯著她，心潮澎湃。

秘書接過她遞過來的一碗鴛鴦豆腐，感激地說：“大姐，這碗鴛鴦豆腐我不能吃，我不能讓這道浪漫的鴛鴦豆腐因為我的加入而又變成世俗的清水豆腐。”

秘書放下手中的碗，對她和他輕輕鞠了一躬，起身告辭。

他把她攬入懷中，哽咽著說：“老婆，對不起！”

她在他的懷里，再也不用偽裝堅強，任淚水恣意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