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海洋法實施之后中越關系的新定位

樓冕　成漢平

一、當前中越關系的基本現狀與面臨的困境

經貿熱但并不平衡。中國已成為越南第一大貿易伙伴和最大的入口產品來源地；中國內地已成為越南最大的旅游客源國；中國企業占據了越南工程承包市場80%左右的份額。中越貿易、投資、旅游、工程承包方面的合作，為兩國關系發展注入了更大活力。越南向中國出口原油、煤炭、咖啡和食物等；而中國則向越南出口藥品、機器、石油、肥料和汽車零配件等。兩國正成立一個起于中國云南省，終于越南北部省份和城市的“經濟走廊”以及在北部灣地區成立類似的經濟特區，把廣西的南寧與越南的諒山省、河內、海防市和廣寧省連接起來。連接兩國的鐵路、航空和海路交通現已開通，另外兩國在邊境省份一共設有7對陸路口岸。雙方也合作成立了許多合資企業。筆者以“政溫經熱”來形容當前的中越關系，即政治上不溫不火，而經貿方面卻熱得發燙。

有爭端但總能相互克制。越南占據著南沙群島中的29個島礁，是實際控制南沙島礁最多的國家，中越存在著激烈而復雜的海上主權之爭。在南沙群島中，雙方不時爆發漁業、勘探以及油氣招標糾紛。對于每次沖突，除了外交抗議之外，雙方都能有效克制，沒有出現任何過激舉動，更沒有兵戎相見。迄今為止中方出動的執法船只均為漁政及海監船，為政府公務機構的正常執法行動，從未上升至軍事對峙的層面。即便在出現一系列不利于兩國關系的海上糾紛之后，雙方也能很快平息下來，不至進一步擴大事態。因此，相互克制成為爆發海上糾紛之后的一個主要規律。越南媒體披露，越南正仿效中國，醞釀于2013年年中成立海監與漁政機構，這是因為越南的海上警察部隊實為現役部隊，系軍隊編制，而非政府公務執法機關。這一調整可解讀為：如果海上警察部隊繼續在海上執法維權，極易導致誤判，繼而引發可能的軍事沖突。但克制并不等于沒有擦槍走火的危險，尤其是在越南推行海洋法的過程中，極易出現新的問題。這是兩國關系中面臨的最大的困境與挑戰。

民間外交活躍但亦有負面。中越兩國互為重要的鄰邦，民間外交比較活躍。目前中國是越南最大的貿易伙伴和最大的旅游客源國，即便在中國于2012年上半年更換了新的護照引發越方不滿之后，越南也沒有限制來自中國的游客，而是新增加了一張越方用于蓋章簽證紙。因為中國游客給越南帶來的巨大的消費；而對中國游客來說，花較少的錢便可實現出國夢。此外，中國也是越南最大的留學派遣國，由于價格及地緣因素，多年來中國始終是越南學生海外留學的首選。在中國，幾乎每所知名的大學都有來自越南的留學生。可是在越南民間，以仇視中國為特征的民族主義現象并不鮮見。筆者近年曾在越南工作生活過，親眼目睹種種反華事件。每當中越兩國間發生海上糾紛事件或涉海事件時，越南國內總會出現針對中國的示威抗議。雖然規模并不大，但通過網絡的串聯、號召以及鼓動所造成的影響卻相當大。在許多越南人看來，來自中國的部分日用品就是偽劣商品的代名詞，這是一種明顯的以偏概全的看法。在越南，歷來由于性別比例失調，拐賣婦女的現象較為普遍，而婦女被拐往最多的國家正是中國，盡管這并非由中方造成，但加之長期的貿易逆差在越南民眾中造成的心理影響，使越南民間少數人帶著一種扭曲的心態來看待中越關系。

兩軍關系較穩定但互信不夠。雖然兩國海上爭端不斷加劇，但兩軍關系卻并未受到影響。2005年，雙方首次開始了兩軍軍事留學人員的交流與互訪，雖然規模并不大，且僅僅局限于軍隊外語領域的層面，但這一項合作與交流卻開創了中越兩軍合作交流的先例，一直持續至今。筆者作為首批中方赴越軍事留學人員，深切地感受到兩軍的友好關系。此外，兩軍還定期開始軍事院校交流、青年軍官交流等項活動，這些交流活動都有利于促進雙方的互信。2008年11月18日，“鄭和”號訓練艦抵達越南中部的峴港市仙沙港，對越南進行了為期5天的訪問。這是中國海軍軍艦首次訪問越南。僅僅半年之后，2009年6月24日，越南海軍艦艇編隊抵達廣東湛江港，對南海艦隊進行了為期4天的友好訪問，這也是越南海軍艦艇首次訪華。從2009年開始，越南人民軍政治總局每年都要選派師旅長政治委員前來中國人民解放軍的政治院校進行交流培訓，學習中國軍隊開展政治思想工作的先進經驗，時間從一周至三周不等。到目前為止，已經先后在解放軍南京政治學院上海分院和解放軍西安政治學院（二期）進行過培訓與交流。筆者全程參與了上述交流活動，認為這樣的交流對穩定并提升兩軍關系十分有益。為防止擦槍走火，共同維護海上安全，中越雙方海軍還定期或不定期舉行海上搜救、海上通信以及共同巡邏等多種聯合軍演方式。但越軍與美軍的互動也日益頻繁。2010年10月，美國國防部長蓋茨應邀出席東盟防長擴大會議。同年11月22日，美國陸軍參謀長喬治·凱西訪問越南。2012年6月初，美國國防部長帕內塔訪問金蘭灣，這是自越戰結束之后美國防長首次踏足越南，極具象征意義。它意味著美國一貫奉行的在南海爭端中“不選邊站隊”的做法正在悄然改變。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在其上任之后于2013年初訪問了越南。美軍對越南連年的軍艦訪問以及美越間不斷增加的軍事演習為美國在南海增加軍事存在增添了底氣，同時與區域外大國的頻繁交往也使越南認為其在南海的爭端中的話語權無形之中已經得到了強化，雙方一拍即合。雖然“增加互信”是中越兩國軍隊的共同努力目標，但比期望顯然任重而道遠。

綜上所述，雖然面臨著激烈的海上主權之爭，且越方小動作不斷，但中越關系目前是穩定的，主流是好的。對屢屢出現的海上爭端，均能保持較大的克制，但困擾雙方的一系列消極因素依舊存在。

二、越南海洋法實施后對中越關系的新定位

中國與越南，山水相連，人文相近，兩國均為共產黨領導下的社會主義國家，相互間有著相同的意識形態和悠久的友好傳統，經貿關系十分密切，但同時又存在著激烈的海上主權之爭，那么兩國的關系到底是戰略伙伴合作關系，還是一般的國與國關系，是敵是友？一個準確而科學的定位有助于我們理性地處理好兩國之間面臨的一系列問題。

2012年6月21日，越南國會通過了《越南海洋法》，把所謂的黃沙群島和長沙群島劃入越南的領土范圍。就此，中國外交部在當日發表聲明，聲稱中國對西沙群島、南沙群島及其附屬海域擁有“無可爭辯的主權”；越南對西沙群島和南沙群島提出的主權要求是“無效”的。越南外交部發言人也在同一天作出回應，聲稱越南國會審議通過《越南海洋法》是正常的立法程序，旨在方便越南當局管理、開發和保護由它控制的海域和島嶼，以及方便開發海洋經濟。越南外交部發言人表示他們堅決反對中國對此作出的“無理指控”，并對中國設立三沙市表示“強烈抗議”。endprint

在《越南海洋法》獲得國會通過之后，同年9月20日，時任國家副主席習近平在會見出席第九屆中國—東盟博覽會的越南總理阮晉勇時表示說，中國黨和政府高度重視發展對越關系，愿在十六字方針和“四好”精神指引下，推動中越全面戰略合作伙伴關系不斷向前發展。當前亞洲國家面臨新的嚴峻挑戰，我們的首要任務就是本著同舟共濟的精神，通過深化合作共同維護亞洲來之不易的穩定和發展勢頭。針對中越間存在的南海主權分歧，習近平特別指出：南海問題不是中越關系的全部，但處理不當會影響兩國關系全局。兩國領導人在南海問題上達成過許多重要共識，雙方應認真落實。這對順利推進兩國各領域務實合作也至關重要。越南總理阮晉通也表示，對華合作是越南外交的頭等優先方向。越方愿竭盡全力，精心培育和維護越中友好關系。越中在南海問題上存在不同觀點，雙方應認真落實兩國領導人達成的共識，從戰略高度，本著同志加兄弟的精神，通過談判協商，妥善解決彼此的分歧，不使其影響兩國關系大局。

2010年10月28日，溫家寶總理在越南河內會見越南總理阮晉勇時強調“妥善處理南海問題對維護中越關系健康穩定發展至關重要”，越方對此表示完全認同。目前，中越之間已經建立了解決南海爭議的談判機制。2013年10月，李克強在當選總理之后的首次對越訪問中提出了海上、陸上以及金融合作的三大合作建議，首次提及了海上合作的思路，意在讓中越關系在正確的軌道上健康發展。

對于越南開始正式實施的海洋法，以及中越兩國的海上主權之爭，應解讀為：中國在快速崛起，越南也在某種程度上崛起，同一地區的兩個國家同時崛起，必然存在資源與空間上的爭奪，沖突與競爭是必然的。說到底這是兩個發展中國家在資源上的競爭與對抗，但并非戰略上的對抗。所謂戰略上的對抗是相對于“戰略伙伴”而言的，簡言之，即雙邊關系處入一種全面對抗、敵對的狀態。習近平提出的“南海問題不是中越關系的全部”這一觀點，高屋建瓴般地確定了中越關系的科學定位，即中越兩國之間的關系不是一種敵對關系，而是互為重要的鄰邦。國內學界也認為，中國經濟迅速增長，國際影響顯著提高；同時，中國亦面臨更為復雜的國內外輿論和更為多元化的工作對象。國際與國內問題交錯交織，國家間合作博弈不斷加強。

對于中越兩國來說，領土爭議是中越關系中不可回避的問題和共同面臨的一大挑戰，但它在很大程度上只是經濟利益的爭奪和博弈，而不是意識形態上的對立以及國家與國家間戰略上的對抗。中國需要一個穩定的周邊環境，只有團結盡可能多的周邊鄰國，才能一一化解我們所面臨的周邊安全困境，也才能突破“第一島鏈”、“第二島鏈”和日本安倍政府正在精心編織的所謂“鉆石鏈”。雖然中越兩國雙方高層都強調兩國關系的重要性，但在各自推行市場經濟的時代，兩國重新回到過去那種“同志加兄弟”般的時代并不現實。而在越南推行海洋法之后，意味著中越的海上爭端由過去的“聲索對立”上升到了立法上的對立。而隨著中國海南省于2012年月11月底通過的修訂版《海南省沿海邊防治安管理條例》于2013年開始正式付諸實施，雙方還可能由立法對立上升至執法上的對立，這是一種客觀事實，不容回避，但這種“對立”終究不會上升至戰略上的對立與國家之間的對立。相信兩國政府能夠妥善處理好這一爭端。

三、越南海洋法實施之后的對越關系思考

顯然，在中越雙方進入到立法對立和執法對立的階段，如何穩定地推進兩國關系，并處理好海上爭端，考驗著雙方的智慧。而這也決定著中國與東盟以及中國與區域外大國的關系走向。依現代國際關系的理論而言，大國平衡戰略中的關鍵角色——“平衡手”正是小國集團，而非某一個強國。作為一個負責任的大國，在現階段，中國可打出下列幾張牌。

緊抓“意識形態”強化認同感。雖然越南與美國在圍堵中國的問題上有著一定的共同利益，但是由于意識形態和價值觀念的差異，越美關系存在著許多“硬傷”，如人權狀況﹑2008年的鯰魚貿易壁壘﹑美越戰爭遺留的化學殘留物質等問題，都不是一蹴而就能解決的。顯然，在與美國交往的同時，越南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提防美國對其時刻都在進行著的和平演變與顛覆。因此，中國應利用相同的意識形態增加彼此的認同感，共同防范西方勢力的顛覆陰謀，以讓其對西方勢力保持距離和高度的警惕。對越南來說，在意識形態方面，美國等西方國家是敵對勢力，中國才是真正的同盟者；一旦亡黨，政權便將消失。因此，中越兩黨在反對侵略、反對外國干涉，尤其是反對以人權為幌子干涉他國內政等一系列問題上的立場是完全一致的。

“軟實力”需要反思與調整。近年來，中國政府利用經濟、文化、教育等多元因素大力推行“軟實力”，拓展全方位影響力。然而，與歐美國家崇尚中國文化、渴望了解神秘的東方文化所不同的是，越南與中國文化相近，中國文化“軟實力”在越南的影響和作用卻并不明顯，甚至有某些方面正變成一種負面和消極的影響，不利于中國正面形象的鑄造。根據筆者在越南工作生活的體會，越南民間總的來說并不認同中國。這其中包含了諸多復雜的因素。而中國自身也存在問題，甚至包括一些細小的方面，比如雖然每天有許多中國旅游團來到越南旅游消費，但部分中國游客素質不高，隨地吐痰、大聲喧嘩，甚至打架爭吵等，影響較壞；再者，我們在很多方面的正面宣傳并不到位，甚至嚴重滯后。加之長期的貿易不平衡在越南民眾中造成的心理影響，都使中方對越南的正面影響力受到一定的扭曲。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們應該作全方位的反思，作出調整，力爭把軟實力重新變成一種有利于兩國關系健康發展的正能量。在調整過程中，一要注重中國的商品的質量，杜絕偽劣商品流入越南市場，二要加大緝私部門的打擊力度，嚴打走私商品通過邊境小道流入越南；對于大批越南婦女被拐賣到中國落后山村以及邊遠地區的事實，要及時予以曝光報道，并以人道主義精神妥善處理，以表明它只是跨國犯罪集團所為（并非中方鼓勵），且中方本身也是受害者。

出現執法對立時慎提“制裁”。作者曾在數篇論著中提及在經濟上采用“蝴蝶效應”來應對越南、菲律賓等國的挑釁，但經歷了2011年5月的海上爭端之后，越南似乎已經明顯有了這方面的應對對策，擁有相應的預案。一些反華分子甚至在網上叫囂并號召在其國內抵制中國貨，并稱他們要對中國進行經濟反制裁。越南媒體平時總在有意識地渲染中國產品的低劣以及中國食品給消費者帶來的無安全感，以期讓越南民眾不要過分依賴物美價廉的中國商品。在未來，面臨海上執法對立，甚至越方主動挑釁時，我們仍需慎提“制裁”一詞。一方面，由于這張牌已經路人皆知、對方早有預案，這將使中國利用經貿手段應對越南挑釁的威力減少不少；而另一方面也易于給別有用心者留下口實，找到“中國威脅論”的注腳。這是一張各方皆知的明牌，既然如此，不如慎用，甚至棄用。越南與菲律賓無論是體制還是產業結構以及資源狀況都完全不同，制裁對菲律賓有用但對越南未必奏效，還會落下中國“以大欺小”的口實。為此，我們可在實際開發以及強化軍事存在方面做足文章。

“針對性開發”需提速。統計顯示，截至2011年，越南開采了逾1億噸石油、1.5萬億立方米天然氣，獲得了250多億美元的巨大收益，系南海爭端國中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對此，我們應調整以往的戰略，將“針對性開發”視為重要的一步棋，進行具有多種意義的針對性的開發。所謂針對性開發，便是在存在聲索對立的特定海域進行開發。而實施這樣的開發、開采——行動起來總比一籌莫展，消極等待要好，因為這可充分體現我在南海問題將所有作為的態度和立場。中國只有積極開發，在南海海域有了一定的物質設施，如海上石油鉆井平臺、海底輸油管道等，才具有和周邊國家“共同開發”的基礎，才能引起其他國家的重視，才有可能使大家坐在一起，商討解決摩擦和沖突的辦法，才能形成某種共同的利益，也才能最終為了共同的利益而“擱置爭議”。在海監、漁政的保護下，一方面加大開發、捕撈的力度；另一方面，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與其他國家合作開采南海油氣資源，廣泛實行國際招標，以此來宣示主權，警示他國切勿企圖染指中國的神圣領土。

從中越兩國建交60年的恩怨中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處于改革開放中的中越兩國都需要一個穩定的周邊，都需要營造一個穩定的國際環境。中越之間，首先是合作，其次是利益，再次才是爭端。新興大國的崛起總是會給世界經濟政治格局帶來巨大的影響。在經濟全球化的今天，各國之間相互依存程度日益提高，通過經濟手段實現兩國的雙贏是當前國際關系發展的主流趨勢。不論從兩國關系大局，還是從地區與國際形勢出發，中越兩國和則利，斗則害。一個穩定的中越關系、不斷推進睦鄰友好符合兩國人民的根本利益。這也是60年的兩國關系演變中得出的經驗與教訓。

[本文為2012年國家社科基金（軍事類）研究課題（課題號：12GJ003—006）階段性成果]

（樓冕：解放軍國際關系學院講師；成漢平：解放軍國際關系學院東南亞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博士）

責任編輯：黃 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