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 光
偶逢張道宇
●吉 光
人們在談論此戰時還會爭論,還會興奮,但這種興奮抒發的不再是“戰場快感”,而是一種“謀略快感”。

朋友舉辦個人畫展。
我正在欣賞畫作,有一撥人走進展覽廳,陪同走來的紀念館工作人員指著其中一人告訴我,他是張靈甫的兒子。
“張道宇?”我脫口而出。我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到張道宇身上,他高大魁梧,身體壯碩,氣質粗豪。我接觸過這一段歷史資料,知道張靈甫是四方臉,眼前的張道宇臉型略長,這是部分繼承了王玉齡女士的遺傳基因。不過張道宇面部諸多元素都傳承了乃父的特征:兩道劍眉,挺直的鼻梁,頗有力度的嘴角。
張道宇是路過海安的,瀏覽了一下展覽館就離開了。七戰七捷紀念館里,有件文物與張靈甫直接關聯,一根手杖。這手杖是張靈甫行軍時用的。孟良崮戰役結束后由粟裕收藏,上世紀九十年代,粟裕夫人楚青將之贈送給紀念館。紀念館工作人員向張道宇介紹了這件文物,張道宇搖頭說,不是,我父親的手杖比這個好。張道宇心中的父親一直是高大的,神圣的,在他眼里,舊的、不順眼的東西都與父親無緣。
張靈甫是高大的,不僅是他的個子高,他在抗日戰場上勇猛頑強,戰功顯赫,當然高大。日本投降后,他對蔣介石愚忠,充當進攻解放區的急先鋒,并為之殞命,這是他政治方向上走偏了,而不是個人道德品質上的問題。1973年,周恩來總理秘密邀請張靈甫的夫人王玉齡回大陸訪問,周恩來對王玉齡說:“在黃埔軍校的時候,張靈甫是我的學生,我沒有把他勸說過來,我有責任。”周恩來的話從另一個角度說明,從中國傳統文化意義上看,張靈甫是條漢子。如果張靈甫是個品行不端的人,周恩來不會說這個話。
評價一個人,政治立場與個人道德品質是可以分開來敘述的。回顧一次戰役,也可以分別從政治意義、戰場指揮藝術多角度探討。
平心而論,從兵法上看,張靈甫在孟良崮戰役中是犯了“馬謖失街亭”的兵家大忌。他與蔣介石謀劃,是想由七十四師固守孟良崮,吸引華野主力,然后令國民黨軍絕對優勢兵力將華野主力反包圍,把華野一舉消滅。這個大膽計劃的謀劃者忽視了幾個至關重要的算計:第一,七十四師進入孟良崮山區,它的重武器裝備已與部隊脫離,部隊戰斗力大減;第二,七十四師一旦進入華野包圍圈,要想突圍就不是輕而易舉的,七十四師當初進攻漣水縣城,與華野六縱反復爭奪,最終攻進了縣城,但也付出六千人傷亡的慘重代價,如果張靈甫冷靜地看待漣水之戰,也許會充分估計華野的戰斗力,不敢充當吸引華野的“靶子”;第三,國民黨軍內勾心斗角,當七十四師“吸引”了華野主力后,國軍外圍兵團會不會奮力相救是一個未知數;第四,更要命的是七十四師官兵收縮到孟良崮各個山頭,山上沒有水源,三萬多人斷水,那是一場可怕的噩夢,犯這個兵家之忌,與三國時的馬謖幾乎是同質化的。當七十四師官兵退守孟良崮時,黃百韜曾用明語向張靈甫喊話,“靈甫兄,那里是死地呀。”
66年前的5月16日,當圍殲七十四師的解放軍戰士攻占大崮嶺之后,陳毅軍長激情澎湃,賦詩一首,“孟良崮上鬼神號,七十四師無地逃……喜見賊師精銳盡,我軍個個是英豪。”這是華野付出了慘重代價,消滅了戰場上的死對頭后,指揮員豪邁氣概的自然表露。七十四師的覆滅是華東戰場的重大轉折。當年元帥抒發的是一種“戰場快感”。
1947年的國內戰場上,解放軍戰士與國民黨士兵是你死我活的關系。但是,對打的雙方其實都是中國人,兩方扣動扳機的人,主體都是農家弟子。粟裕出生于湖南的一戶耕讀之家,張靈甫出生在陜西的一戶農家。
孟良崮戰役硝煙消散之后,深懷傷痛的王玉齡女士攜老母、幼兒顛沛流離。先是去了臺灣,不久去了美國,考入美國紐約大學,一邊打工賺取生活補貼,一邊讀書。畢業后,先后在美國醫院、飯店工作,最后在美國航空公司工作20多年,直到退休。她孑然一身,始終沒有再嫁。退休后隨兒子回到中國,定居上海。張道宇已經沉浮商海多年,他創辦了商貿公司,經營童裝,生意做得不錯。目前,他還收養了一位參加過抗戰的老兵。面對王玉齡、張道宇這兩位多難的、善良的母子,在談及孟良崮戰役時,你還能發得出66年前“喜見賊師精銳盡”那種“戰場快感”么?
最近,國民黨名譽主席吳伯雄說,“民族內部的內耗是死路,是非常不幸的一件事。”
至于對張靈甫在孟良崮的評價,是有不同聲音的。有人認為,張靈甫在戰場上是一員虎將,與只會說大話的馬謖是不可同日而語的。有人認為,七十四師覆滅的主要原因不在張靈甫,而是國民黨內部勾心斗角的結果。這些爭論都是很正常的,今后還會繼續下去。因為,由粟裕、張靈甫等著名將領互為對手演繹的孟良崮戰役,已經成為中國戰爭史上的經典戰例,幾十年幾百年以后,人們“一杯濁酒喜相逢”,還會拿孟良崮戰役作談資。人們在談論此戰時還會爭論,還會興奮,但這種興奮抒發的不再是“戰場快感”,而是一種“謀略快感”,就像今天的人們談論《三國演義》里的赤壁之戰、街亭之戰一樣。
國共之間的那場鼓角爭鳴已經遠去,今后,我們談論和評價孟良崮戰役應該用一種平和的心態。就戰場謀略而言,可以爭論得面紅耳赤,討論得眉飛色舞。然而,這種討論不應再以“痛殲……”“殺得……”為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