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自然觀 [創作談]
李少君

一些評論家稱我為“自然詩人”,可能是我的詩歌中關于自然的內容比較多。自然,是我詩歌寫作的靈感來源地,甚至是我的世界觀、生活方式最重要的參照物。我一直認為:自然,可以說是中國古典詩歌里的最高價值。自然是中國人的神圣殿堂。按金岳霖先生的說法,自然在中國是“信仰的對象”,是重要的“信念資源”。確實,在一個污染嚴重、霧霾橫行的時代,有必要恢復或者說重建這一根本價值理念或者說信念。
我個人對自然的尊崇,也許與成長環境、生活方式乃至個人性情、思想認同有一定關系。我從小在鄉下長大,大自然就是我的客廳,我基本每天都以自然為家。從小在大自然中摸爬滾打,撒野撒嬌。我的出生地和讀書的湘鄉小城是一個風景秀美的地方,城邊有東臺山,在城里任何一個角度抬頭就可看到,還有漣水河繞城而過。我每天早晨在河邊看書朗誦,安靜的河水也培養了我的性情和涵養。大學曾就讀的武漢大學號稱中國風景最美的大學,坐落在東湖和珞珈山之間。我走遍了珞珈山的每一寸土地,經常在櫻花樹下躺臥看云。大學畢業我又來了海南,中國生態最好的地方,水和空氣質量從來處于第一的位置,森林覆蓋率一直名列前茅,滿天的不斷流動的云彩讓人產生飄飄欲仙的感覺。自然山水從來就是我的老師,啟蒙我對于美、對于人生的概念。
我現在還記得,我五歲左右爬山去看一個湖泊,被風景吸引,越走越遠,又在湖邊看了很久落日,回來時差點迷路,天黑了我還沒回到家里,把我奶奶都急壞了,派我叔叔伯伯們打著火把去找我。但我那時沒有害怕,自己尋回了家。因為我對自然很熟悉。我也曾在老家的山上不小心摔下來,小胳膊脫了臼。但好了后繼續去爬山。大自然就是我的游戲場,而且從不厭倦。還有那些樹、那些花、那些植物也啟迪我,讓我認識世界和人生。你看根扎得深就長得高,多通俗又多深刻的道理啊。還有小動物們很少貪婪,很少去尋求超過其所正常需要的東西,只有人有多拿多占的怪癖。我會經常在林子里散步,獨自行走,至今如此,所以我和自然是一個多年默契的關系,是相得益彰。
海南是一個看天生活的地方。每天出門前都要看看天氣決定帶不帶傘,甚至是決定出不出去辦事。我覺得這種生活方式很好,跟自然保持了一種密切關系。不像一些大城市的生活,其實是反自然的,夏天空調,冬天暖氣,把人對自然的敏感性完全破壞了,人也壓抑得麻木了,出點汗都很難,想方設法用香水掩飾人的自然氣息,整容更把人變成一個物品,就這樣,在都市里,人變成了一個精致的精心包裝過的現代產品,很可憐。
其實現代人都熱愛自然向往自然,從每年都有幾千萬人到處旅游、游山玩水,就可看出來,現代人并不反感抵制自然,在現代生活體制下,他們有一定被迫性,被現代生活方式綁架了,他們在無奈之余也會逃離或反抗。我的詩歌在城市里有很多讀者,而且很多是高級白領,是離自然似乎最遠完全城市化的一些人,也能說明這個問題。他們工作在城市,生活在別處,心在別處。他們和我一樣,都是想尋求一種對世俗生活的精神超越。所以評論家何言宏說我的超越其實就是一種反抗和批判,以超越的方式反抗和批判時下的流行觀念,表達了一種社會性和公共性。他說得有些道理。這算一種反抗和批判嗎?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