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的守望者

卡藍

王先生是食堂里的人，可是他給人的感覺又不像。他不負責打飯、上菜，而是背著手，整天笑瞇瞇地在食堂里晃來晃去。我們發現，就餐的人越多的地方他越愛湊合，眼睛直勾勾地望著我們托盤里的飯菜，仿佛一個饑餓的孩子。有人問他為什么，他說：“看你們吃得越香，我積攢了越多的口水，待會兒吃得更香。你們一定要記住——口水，是最好的調料。”

王先生原先系某大飯店的廚師長，做得一手正宗川菜，做到了廚師長。后來因不理解改良川菜如何改良，時尚川菜如何做法，索性辭職不干，來到了我們這家單位食堂。單位食堂沒有經營壓力，他倍感輕松，所以每天總想著更新菜品，把口味做足。有人問他為什么來食堂里轉悠，他說：“以前我在飯店總在后廚待著，沒有機會看到食客們的表情。我喜歡看那些剛開完了無聊會的家伙們看到一鍋小雞燉蘑菇后臉上的表情，就仿佛年輕時我出差一個月回來看到我媳婦。”

有一次，我們部門十幾個人到食堂晚了，連食堂的工作人員都吃得差不多了。王先生走過來，叫人把剩菜都收拾了，然后對我們說嘗嘗他的手藝。過了一會兒，一盆炒飯一樣的東西被端了上來。我們已經餓了多時，也不計較是些什么東西，一人盛了一大盤，那些平時尋常的白菜和胡蘿卜，被他勾兌得滋味橫生，紛紛問他怎么做。他說：“這是我剛出師的時候也就是計劃經濟時代愛做的飯，叫‘抄底燴飯。我這人珍惜食材，也珍惜人的口福。后廚有啥就用啥，以一些剩菜為現成的調汁然后澆到米飯上去，很簡單就把這菜弄好了。你們為啥吃得那么香？是因為你們好長時間沒這么餓過了，還是那句話——口水，是最好的調料。”

有好長時間沒有見到王先生了，據說他被調到領導的小食堂里去了。領導的藍色小食堂對我們來說永遠是個神秘的所在，想象有昂貴的食材在那里往來穿梭，被人稱為“小燕窩”。那天王先生在澡堂跟人聊天，他說“小燕窩”并沒有像外面說的那樣奢靡，只是飯菜更重視火候跟溫度。記住，凡是當過大領導的，其實嘴里已經沒多少口水了。這里的領導加班晚了，也就愛喝點粥。粥是一般的糧食粥，但是他要把溫度控制到一個范圍內，熱了涼了他都會罵你。所以，這里的服務員兜里都有個帶溫度顯示的電子鍋，上面有每個領導喜好的溫度。

過了一陣兒，王先生又回到職工食堂了。他說：“我真是記不住那些領導的樣子，所以也記不住他們喝粥的習慣。于是，我就自動申請回到了這里。”我們很感念他，只要他回來，我們就不會去胡同的小飯館里改善伙食。據說，王先生在職工食堂為我們爭得了不少利益，抵制了不少誘惑，罵走了不少低劣的調料供應商。同時，也得罪了食堂主任。有人開玩笑問他，為什么今天的菜沒有按照一周前的菜譜上，他慚愧地說是因為沒有買到適合的食材，不能湊合。又有人問他為什么有個菜過了火候，他弱弱地說那是個剛上灶的孩子，他待會兒一定好好教育“他”。羞怯的神情，仿佛一個剛下學到灶臺的鍋里偷包子吃被捉到的孩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