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天明

又是一年深冬飄雪時,南方的城市卻分外少雪。
如果時間能退回到半世紀前,那番景象便可瞬間呈現。鄉愁或許就是從那里萌生,我對爺爺的記憶、父親的故事,以及我的童年均在湘北開始。
在父親的記憶里,冬季永遠難以忘卻。每逢冬季,家鄉湘北的積雪鋪滿山頭街巷,家家戶戶的屋檐,總能呈現一支支數米之高的冰柱。湖邊,船隨時可能凍結,乘客不得不戰戰兢兢地走向湖岸。冬去,湘北小城均是青山環繞,藍天配白云,清澈河水緩緩而流。
當年,父親在湖南岳陽市一中求學。當時的岳陽一中面臨洞庭,北風凜冽,寒風刺骨,給青年的父親留下了最早的風濕。
上世紀60年代初,父親從廣東白云山畔的一所大學畢業,旋即分配至湖南黔陽專區(今湖南懷化市),為專區書記做秘書,那些歲月,回家的日子總是寥寥,當年解除鄉愁之苦便是一本書、一杯茶。
岳陽臨湘是黑茶故里,茶馬古道的最早源地。當然,父輩的生活卻十分拮據,能從家里帶去一捧茶葉,便可感受家鄉況味。1962年,父母成婚,隨后便兩地分居,母在湘北,父在湘西,這便為兩位年輕情侶平添了不少思念之苦。
當年,從湘北至長沙的火車需要一天時間,再從長沙搭乘汽車抵邵陽,第三天從邵陽轉車至黔陽安江,途中耗時3天。
父親每年有一次探親假,看望父母和妻子;母親也只能以每年屈指可數的次數,前往黔陽與父團聚,或便每天數著父親的歸期。
在思念滿溢的日子,父親在業余只得瘋狂讀書,排遣念家之苦,一本書一杯茶,簡單生活緩解濃濃鄉愁。自1966年,我的大姐和哥哥相繼出生,母親則要開始承擔一大家子老小的照顧責任。
這種充滿拮據和思念的家庭終于迎來了1973年。父親工作成績突出并獲得提拔機會,幾名同事分別調往黔陽下轄縣區擔任主要領導,父親則主動放棄仕途,向上級部門打出報告,道出期望回到家鄉的祈愿。
但是,工作調動實屬不易。在經歷苦苦等待和不懈努力后,終獲捷報。
近鄉情更怯。父親無法預知將來的變化,調動成功,卻只能去湘北最貧瘠的農村,十年打拼,成績終究歸零,但父親心里明白和欣慰,這里有著父母妻兒。
鄉愁似乎已經得以解決,父母把年邁的爺爺奶奶接回身邊,一個月數十元的工資便養活了一大家人的生活,這便是這個家庭曾經最為拮據卻又其樂融融的日子。
70年代,知識分子的春天開始走來。岳陽當地一名領導下鄉發現了父親,他說,當下最缺技術人才。不日,父親被調往當地一家國企做技術員,這家擁有兩千余人、生產氮肥的工廠讓父親的專長得以充分發揮,幾年后被迅速提拔為副廠長、總工程師。
80年代,我的誕生給這個并不寬裕的家庭增添了幾許負擔,為了事業打拼,父親為所在國企奔波國內外,企業的發展也在90年代達到了頂峰,其時成為國家化學工業部優秀典型、“氮肥百強”。當然,負責全廠經營、技術的父親則要付出遠離故鄉不斷出差奔波的辛苦。不喜煙酒的父親,依然把一本書、一杯茶當作鄉愁的最好消遣。
90年代末,我離開家鄉南下求學,父親送我走進校園的那一刻,我發現父親明顯見老,平添了不少白發。后來我從事了新聞行業,父母終可休息,我步父后塵,選擇了一個似乎必須遠離故鄉的職業。
不論上北京下廣州,或漂洋過海,一根電話線便能把我拉回故鄉。近年,每當我出差在外,每每打開電腦,父母的視頻請求則早早從故鄉那頭發送過來,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我不敢想象哪一天視頻那一頭的邀請不再向我發送!
我明白,對于家鄉的父母,我便是他們最濃厚的鄉愁。母親給我一些茶葉,說,出差在外,想家就泡一杯家里的茶。
2014年,我把父母接到了身邊,在一起十多天的日子里,陪他們散步聊天、為他們做飯講故事,他們也露出了笑容。
正月初六,父母重回故鄉,母親說岳陽飄雪了,讓我多加件衣服。這一天,長沙也飄灑著近年來罕見的雪花,屋外冰冷、屋內濕冷,但每每想起父母,則有一股暖暖的鄉愁流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