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

我的家鄉在河北省唐山市,一座因大地震聞名的重工業城市,這座城市沒有鄉村的淳樸忠厚也沒有北上廣的繁華冷漠,它與中國大多數二三線城市相似。因比鄰北京,近幾年,一座座高樓迅速騰空而起,此刻我的視線里,抬頭就能望見幾個月前開工的新樓盤,矗立在我們六層板樓的小區西南側,午后,就遮住了難得的陽光。
小時候的記憶里,六層板樓對于我都顯得那么高大,午休后幾個小伙伴在小區里玩耍,也會時不時地追趕太陽的影子,那時并不密集的樓房,太陽照在樓與樓之間,花花草草一天的變化,就足夠充滿一群孩子放學后的歡樂時光。
樓在生長,城市綠化面積減少,從北京搬來的重工業在海港吞吐著濃煙,霧霾籠罩了城市,也籠罩了人心。
我并非生于唐山,但卻長于此地。18年的成長,4年的西北求學,4年的北京生活,我的故鄉與我,互相由陌生到熟悉到難舍難分,再到如今無奈與期盼并存的復雜關系。故鄉就像一部生了銹的機器,銹跡掩蓋了其原本光亮的表面,雖然它仍然馬不停蹄地轉動,可生活在其中的人們,卻忘了替它抹去污垢。
小時候的我每天早晨經常拿著一個雞蛋去小學門口攤煎餅,攤煎餅的阿姨是我家的鄰居,因為相熟,一個煎餅自帶雞蛋阿姨只收我一塊錢,所有住在同一個社區的小孩子都享有這樣的福利。如今我們搬離了曾經的社區,偶爾聽母親說起,攤煎餅阿姨家長大的孩子面臨就業壓力,買了好煙好酒求老鄰居幫忙介紹工作卻處處碰壁,那些曾經遞給她雞蛋的小手,吃著她煎餅長大的孩子們,如今在各個事業單位混得如魚得水,卻從未有人向阿姨伸出過一雙手。
每次回到故鄉的短暫幾日,我卻時常牢騷滿腹,這里是我的故鄉,如今我生活在這里卻感到格格不入。朋友同學所在的單位,不存在優勝劣汰,價值交換的經濟社會模式在此地也不適用,適用的只有你爸爸是誰。
那些擁有事業編制開著小跑車曾經和我一起在屋檐下寒窗苦讀的同學,在二十多歲就過上了四十歲的富足生活,他們撕下了“奮斗小青年”的標簽變身土豪,在同齡人熬夜趕策劃案的時候他們在酒吧對酒當歌。在我向他們感慨家鄉人忘記原始情懷的時候一臉迷茫,他們的跑車開得太快,都來不及看看這座城市的表情。
當然也不是全無希望,去年我為一篇稿子調查年輕一代公務員現狀時曾經采訪過考進唐山公務員系統的同學和朋友,他們的回答和表現讓我心生敬畏。他們最初也許是迫于就業壓力,選擇一條穩妥之路,但在“國考”大軍中拔得頭籌之后,并不安于現狀,懷揣新的夢想努力做好一名國家基層公務人員。也許你認為他們還未嘗到權力的甜頭,但每個月兩千塊錢的工作,周末的晝夜加班,年輕人新的執政思路在為公務員系統注入新鮮血液,他們,在逐漸改變著這座城市公務員系統的生存法則。
這群新生力量如同新的螺絲釘,在為這座城市加固,將其松動的零件擰緊,添加潤滑劑。
我的故鄉,曾經在2006年地震三十周年紀念時讓我眼前一亮,干凈整潔的街道,熱情互助的市民,那時候的唐山,是我認為最好的時刻。三十年的洗禮,這座城市煥然一新,它的兒女將生生不息的抗震精神延續下來,轉為投身城市建設的熱情當中,人們開始創造自身的價值。
29歲的我,也馬上快到三十而立的年紀,一生中最風華正茂的年紀。如果一座城市能夠永葆青春的話,我希望我的故鄉能永遠像它三十歲時那樣不忘赤子之心,積極向上,多一些公平正義,給那些愿意為家鄉創造價值的年輕人更多的機會,他們才是這座城市不老的財富。
唐山又叫鳳凰城,作為河北省經濟中心城市,唐山的現代化進程在逐漸加快,但人的現代化卻脫了軌,我期盼有朝一日,鳳凰城涅槃重生,生活在其中的人們拂去它表面斑駁的銹跡,讓這座“鋼化”城市重新擁有溫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