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偉

在索契籌辦和舉辦冬奧會期間,“抵制索契”的聲音一直不絕于耳。
“抵制”一方面來自2008年曾與俄羅斯軍事沖突、一直心懷不憤的鄰國格魯吉亞,另一方面也來自西方人權組織,還有因為各種原因不喜歡俄羅斯和普京的“仇俄者”和“仇普者”,甚至有美國議員因為想“讓俄羅斯為收留斯諾登付出代價”為由抵制索契冬奧會。
“被抵制”和“被政治”大概是新興國家主辦大型體育賽事中的必修課。因此,詳解索契“反抵制”的經驗和教訓,對于包括中國在內的新興國家未來將主辦的國際體育賽事,將具有借鑒意義。
格魯吉亞的“抵制”聲為何由高轉低
格魯吉亞隔索契與俄羅斯相鄰,兩國因為南奧塞梯和阿布哈茲的獨立問題曾于2008年8月爆發過軍事沖突。當時,名義上歸屬于格魯吉亞的南奧塞梯宣布獨立,格俄雙方都對該地區采取了軍事行動,俄軍甚至將坦克開進了格首都第比利斯的街頭。在懸殊的軍事實力面前,格方選擇停火。俄羅斯承認南奧塞梯和阿布哈茲的獨立地位,格魯吉亞隨后則宣布與俄羅斯斷交,直至今日。
沖突過后,格魯吉亞獨立后的首任總統、前蘇聯外交部長謝瓦爾德納澤第一個站出來,號召抵制索契冬奧會,甚至把格俄沖突與當年前蘇聯入侵阿富汗相提并論。
后來,格魯吉亞時任總統薩卡什維利同樣號召抵制索契冬奧會,并組織國際媒體和國際組織上書國際奧委會,要求變更冬奧會舉辦地。格魯吉亞議會甚至專門開會討論了抵制方案,并制定了相關計劃,一位名叫大衛.達爾恰什維利的議員曾表態說:“我們絕不接受冬奧會在毗鄰格魯吉亞的被占領區舉行。”
2012年10月伊萬尼什維利當選格魯吉亞總理后,事情出現了轉機。伊氏在組閣時就明確表示:“格魯吉亞人應該結束易沖動的取向,不應該一天說不參加,一天又說參加。格魯吉亞政府已經就此作出了聲明(即參加),我本人也持此立場。”2013年5月,格魯吉亞奧委會在最后申請截止期限之前向索契奧組委遞交了參賽申請,確認格魯吉亞運動員將出現在冬奧賽場上。
但就在索契冬奧會倒計時100天之際,來自格方的抵制再次興起,原因是在10月20日的火炬傳遞中,一名叫伊萬的火炬手來自俄羅斯空軍,曾參加過當年的俄格軍事沖突。第比利斯大批青年學生因此走上街頭,表達對俄方“挑釁行為”的抗議以及對冬奧會的抵制。
但這一次,格魯吉亞政府處理得較為冷靜。格外交部副部長大衛.扎爾卡里亞尼只是淡淡地表示:“如果奧運會被政治化,我們將從國家利益出發,采取有利于我們國家的措施”,間接表達了不支持民間抗議活動的立場,“抵制”隨后漸漸消退。
復旦大學國際問題研究院俄羅斯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員馬斌認為,如今的格魯吉亞政府之所以不再高調“抵制”,是因為后薩卡什維利時代,格魯吉亞正試圖通過冬奧會的契機重啟并修復格俄兩國關系。畢竟徹底割斷長期存在的俄格經濟社會聯系對格魯吉亞的傷害是巨大的,也是不現實的。
因此,格魯吉亞此番通過允許代表團參加冬奧會等舉措,釋放了對俄羅斯態度轉變的積極信號。但兩國關系要想真正走出2008年戰爭的陰影,還需要作出更具突破性的努力。格政府放棄抵制的選擇也并不表明他們已經決心與俄羅斯修好---它更多是一種測試,以此來探測國內民意和俄方回應。
不少西方人眼里,俄羅斯是“灰色”的
另一股抵制的浪潮來自西方人權組織,其直接原因是俄羅斯在索契冬奧會之前通過了一項禁止向未成年人宣傳同性戀的法令,招致了西方人權組織和相關人士的不滿。
2013年6月下旬,距離索契冬奧會開幕還有半年時間,俄政府通過了禁止向未成年人傳播同性戀生活方式的法令,通過網絡或者新聞媒體傳播者會受到處罰,有關同性戀的集會也遭到禁止。違法的俄羅斯普通公民將被處以最高5000盧布的罰款,政府官員則將直接被處以5萬盧布的罰款,組織或商業機構將會最高被罰100萬盧布和停業90天。使用互聯網或媒體宣傳“非傳統性關系”的俄羅斯公民將面臨最高10萬盧布的罰金。
包括薩爾曼.拉什迪在內的幾百名作家在英國《衛報》發表公開信說:“作為作家和藝術家,我們不能沉默地坐視不管,看著同行作家和記者被禁言,或是面對公訴和往往嚴厲的懲處一個健康的民主國家必須傾聽所有公民的獨立聲音。”
這樣的抵制聲,經過西方知名媒體的宣傳,很快被多國政要和國際組織的領導人所應和。德國總統高克是第一個宣布不參加索契冬奧會的歐洲國家領導人,隨后,歐盟委員會副主席雷丁也于2013年12月在推特上發文表示,只要社會少數群體依舊受到當前俄羅斯法律的類似對待,她就絕對不會前往索契。上屆冬奧會主辦地加拿大溫哥華為表抗議,則故意派出一名同性戀議員而不是市長作為該市的代表前往索契。
在美國,《華盛頓郵報》發文公開呼吁奧巴馬總統抵制俄羅斯冬奧會。該文章說,運動員不得已要參加比賽,但政治家并不是這一流程中必不可少的部分,美國沒有理由“縱容”俄羅斯。索契開幕式上“五環變四環”的失誤,也被調侃為是因為奧巴馬沒有出席,俄羅斯故意拿掉了北美一環的“報復”行為。
除了同性戀問題,有美國議員還曾以“讓俄羅斯為收留斯諾登付出代價”為由抵制冬奧會。
馬斌告訴本刊記者,普京治下的俄羅斯在西方國家不少人的政治視野中,是“灰色”甚至是“黑色”的,對于普京重新執政后舉辦的、旨在向世界展現俄羅斯及其政府良好形象的索契冬奧會,這部分力量必然會進行批評或反對。
普京軟硬“兩手抓”
面對種種抵制的聲音,普京和索契奧組委也展開了積極的“反抵制”行動。首先,針對來自格魯吉亞的抵制,普京是軟硬“兩手抓”---一方面通過其新聞秘書佩斯科夫表示,不排除在冬奧會期間會見格魯吉亞領導層,同時則把冬奧安保作為頭等大事來抓。
在本次索契冬奧會超過500億美元的巨額預算中,安保一項就動用了超過30億美元。賽事期間總共有7.3萬名安保人員參與工作,來保障索契這座人口僅37萬的小城。endprint
即便是投入了巨大的財力和精力,安保自始至終是索契的“心腹大患”。去年12月底,距離索契僅690公里的伏爾加格勒連續發生兩起恐怖襲擊事件,共造成30多人死亡70多人受傷,使得本就十分嚴峻的冬奧會安保形勢更加遭到外界質疑。畢竟,“火藥桶”車臣、南奧塞梯和阿布哈茲,都距離索契僅一步之遙。
就在冬奧會開幕前一天,美國國土安全部還警告往來俄羅斯的各航空公司提高針對牙膏、化妝品和其他乳狀物的安檢級別,以防其中夾帶爆炸物。美國的兩艘軍艦也在黑海待命,以“隨時緊急撤離”本國運動員,并以此繼續向俄羅斯施壓。
針對西方在人權問題上的非議,俄羅斯政府和賽事組委會也在用實際行動試圖營造一種開放、包容的新形象。早在去年9月,普京總統在接受國家電視臺采訪時就公開表示,同性戀者在索契冬奧會上不會遭到歧視。一個月后,他又向國際奧委會主席巴赫保證:“俄羅斯將盡全力保證所有運動員、嘉賓以及觀眾都會感到賓至如歸,無論他們來自什么民族或種族,也無論他們有什么樣的性取向。”
冬奧會開幕前的1月16日,普京又宣布了一項前所未有的新“開放”舉措---俄羅斯邊境部門將開通“奧運窗口”,所有國家的運動員在注冊后都可以免簽證進入東道國俄羅斯,這在奧運歷史上是首次。普京也借此再次強調了他的立場:“此次冬奧會將嚴格按照奧林匹克憲章舉行,不會有任何歧視行為。我們將盡一切可能使這屆冬奧會不僅成為俄羅斯人的節日,也成為所有國外來賓的節日。”
此外,為平息國際人權組織的抵制聲,普京在新年伊始還放松了對索契冬奧會公共抗議的大范圍禁令,此項解禁將一直持續到3月底冬季殘奧會結束。不過,禁令雖然有所放松,但任何示威活動還是需要提前得到官方批準,西方媒體于是接著批評此項解禁“有名無實”。同時,普京還釋放了從事抗議活動的樂隊“暴動小貓”的兩名成員,石油大亨、政治犯霍多科夫斯基以及30名在3個月前被捕的“綠色和平”組織成員。
“到索契去結婚”火了
而說到底,反抵制不光是要被迫應對反對和質疑聲,更重要的,還需辦好賽事,積極主動展現俄羅斯的大國新形象。
自去年11月起,普京會定期前往索契親自督察籌備工作。他在視察體育設施建設情況時表示:“忘掉即將到來的假日,全身心投入索契冬奧會。冬奧會籌備完成在即,但某些方面仍需完善,等待我們的還有許多工作。”
今年1月,普京在視察冬奧會籌備現場后還上陣滑雪,親自體驗比賽設施及其安全狀況。
目前索契冬奧會剛剛開頭,另一個關于“貪腐”的質疑聲又已經響起。普京此前表示本屆冬奧會的成本為62億美元,但這個數據與外界普遍認為的超過500億美元相去甚遠,有媒體和人士因此懷疑其中有“超過三分之一”被不正當挪用。
馬斌說,無論是西方的抵制還是索契的“反抵制”,其實都不是一場體育賽事那么簡單,其實都離不開普京重新執政后俄羅斯與西方關系的大背景。
“強人”普京重新執政后,就一直承受著來自西方國家的批評與壓力,在西方國家存在一股“仇俄”或“仇普”思潮的大背景下,冬奧會難免被“政治化”。而即使沒有索契冬奧會,也會有其他事件和議題被“政治化”。因此,俄羅斯和普京主要能做的,只是盡可能減少由于敵意帶來的誤解。
而自從2007年申奧成功以來,索契冬奧會一直也是俄羅斯人“新愛國主義”的凝聚點,將在很大程度上影響普京個人在國內的民意支持和政治生涯。目前來看,盡管國際上的抵制聲不斷,但俄羅斯人卻給予了空前的支持。為了沾上冬奧會的喜氣,就在冬奧會開幕前,各地公民向索契民事登記處申請在奧運日登記結婚的人數不斷增加,“到索契去結婚”火了。這大概也會是普京最感欣慰的好消息之一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