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秋天的田埂邊

鴿子

坐在秋天的田埂邊

鴿子

有一只麻雀叫了一聲，另一只麻雀尾隨著叫了一聲，而后落在稻田里，東啁啾幾聲，西嘰喳幾聲，而后低頭找谷粒吃，吃著吃著，又相互招響一聲，拍拍翅膀飛向另外一塊田；有一只麻雀飛過我身邊，扭頭看了我一眼，它黑豆似的眼睛有些不解，可能它把我當作稻草人了，這么長時間在田埂邊一動不動!

我坐在秋天的田埂邊。看著低低飛過身邊的麻雀，伸伸懶腰打打哈欠，我愜意的姿勢是隨意而為；蜷腿而坐、盤腳而從、張腳而坐，或半蹲半坐。天是那么藍，云是那么白，風是那么輕!金黃色的陽光照耀著我，收獲之后，到田里走一走看一看，這是農民最常見的習慣了。田里雖然沒有莊稼，可那一眼望不到邊的金黃色稻谷似乎還在眼前炫目地閃光，那揮舞鐮刀割谷的場景似乎還在繼續著，還有那揮汗如雨在打谷機上脫谷時男人們裸露著古銅聲的皮膚邊勞動邊大聲說笑，大姑娘小媳婦們則或捆稻草把或遞稻捆來，滿臉紅撲撲的……摸摸粗糙的手，摸摸掌心厚厚的老繭。我把自己坐成一捆草，一根在風中嘩啦作響的玉米稈，一株被割去頭顱的向日葵稈……心甘情愿地承愛著收割，心平氣和地享受著陽光，自得其樂地收獲后的田野獨自站立。一個人有時候真的得向一棵莊稼一株植物好好學習，學習她們汲取營養和光熱時的積極努力，學習她們的應對自然災害時的大智大勇不屈不撓，學習她們在收獲時沉甸甸低下頭時的不焦不躁，學習她們在收獲之后的安之若素處之泰然。這一種陽光的心態和心境，在秋收后的田野里我能濃濃地領略到體悟到。于是我又想，《尚書》里說：“行有九德”，是“寬而栗，柔而立，愿而恭，禮而敬，擾而毅，直而溫，簡而廉，剛而塞，強而義。”如果一個人能靜靜地到田野里，仔細觀看植物春華秋實、體驗春播秋收的整個過程向一棵棵扎根于大地之上的植物們虛心學習好好學習，那么“九德”也就能修就了!

我又忍不住嘲笑起自己來，這么多年躬耕田畝，親近土地，我還是改不了掉書袋鉆牛角尖的毛病。秋收后的田野，顯得空蕩而寂寥，曾經鋪天蓋地的金黃和熱鬧豐收的景象漸漸遠去。收割后的稻田里，稻草把排列得整整齊齊，曬著太陽。田野里沒有人，只有那些曾經一度在稻田里耀武揚威的稻草人，如今還站在田埂邊，有風也揮揮手，無風也擺擺腿。還有一些悠閑的牛馬，在田野里吃著草，一會兒抬頭看看天，一會兒又低頭吃幾口草，收獲的季節，牛馬們也可放松身心了!一頭牛抬起頭了，“哞哞哞”叫了幾聲，又低下頭去吃草；一匹馬朝著遠方嘶叫了幾聲，又踢踢蹄子甩甩尾巴打幾個響鼻看著遠處的天際發呆……坐在秋天的田埂上，隨手拾一根稻草莖，有事沒事地嚼著。草莖里有一種淡淡的植物汁水的味道，有節奏的咀嚼讓我的身心得以平穩下來安然下來。

腳邊一條小水溝，細細的水流舒緩地流淌著，水太小，我聽不見水的響聲。水太淺，我看不到里面的魚兒和蝌蚪。溝邊開著一些紫的紅的白的小花，每年秋天它們都開得那么燦爛。每朵花揚起的笑臉，都洋溢出幸福與快樂。花朵間飛舞的蜜蜂也是幸福的，它們從一朵花奔向另一朵花，忙得不亦樂乎!有風從遠處吹來，跑過山岡時，帶來了遠山上木葉的清香；跑過河流時，又帶來了河水的甘洌和魚蝦的歌聲；跑過田野時，帶來了谷物的醇香和花草的蜜香，跑過我身邊時，一些風“攸”地被我吸起身體里，成為我身心的一部分；一些跑過草尖時，被牛和馬隨口一嘴吃下，而后又意味深遠地回味咀嚼。

坐在秋天的田野邊，我無法抒情。再多的語言再美的語言也無法呈現出彼時的心境與心境。田野是博大而寬廣的，田野上的陽光也是博大而寬廣的，任何小肚雞腸和自私自利的想法都會在碰到田野時冰雪般融化。而坐在田埂邊，心間飄蕩著的是浩浩然的大氣和正氣，是坦蕩蕩層出不窮涌起的大愛!坐著坐著，心胸就開闊了；坐著坐著，我的臉上就情不自禁浮現出達觀的笑容來；坐著坐著，人就心平氣和事理通達了。我的目光柔柔地撫摸過田野里的稻草人，稻把，穿過田野的河流，遠山，遠山上淡淡的藍天，和天際里絲絲縷縷的云朵……

坐在秋天的田埂邊，我是最快樂的人，我是我自己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