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蟬

影子快跑

阿丸十六歲那年的六月跟每年的六月一樣，陽光里密密麻麻地爬滿了蟬的叫聲，一刻也不得消停，叫人無法安眠。

1.

就在這個六月的一天，阿丸卻睡過了頭，遲到了。

本來這也不算什么大事，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高一（五）班的班主任方老師明令規(guī)定，遲到兩次者，回去家教一周。

這次就是阿丸第二次遲到。方老師把阿丸領(lǐng)到辦公室，二話不說就打電話給他媽媽：“……這是他第二次遲到了，兩次的理由都是睡過了頭。讓他回去休息一周吧……”接下來，阿丸猜得出媽媽說的話，然后方老師接了一句：“我也沒辦法，這是規(guī)定。”

才半節(jié)課的時間，阿丸媽媽就趕到了學校，讓阿丸帶她去找方老師。

校園里的蟬此起彼伏地叫著，奇怪，它們怎么能叫得那么歡。

這時，阿丸媽媽從辦公室出來了，她淡淡地說：“我跟方老師說了，你回去上課吧。我回去了……記得認真聽講！”阿丸說：“知道了。”目送著媽媽離去的背影，阿丸心里有點難受，他瞪著辦公室的門，目光仿佛能射殺門里的方老師。

2.

從那天起，阿丸就開始處處與方老師對著干。方老師說一句，阿丸能反駁兩句，一節(jié)課下來能把方老師罵得狗血淋頭——當然，這些復(fù)仇行動都是在心里進行的。

有一次，上完體育課，阿丸回教室晚了。這節(jié)正是方老師的課，阿丸走到門口叩了下門，徑直回到座位上去了。方老師倒也沒說什么，而且還有不少同學的目光聚在阿丸身上，這讓阿丸感到的不僅是復(fù)仇的快感，還有一絲別樣的、微妙的興奮。

阿丸想，那些看著他的同學肯定在感嘆：原來阿丸這么威風！接下來就是：也許，和他交個朋友不錯……

是的，阿丸沒幾個特別要好的朋友，只有在體育課上組隊打球缺人時，阿丸才會被叫上。但即便如此，細胳膊細腿的阿丸打起籃球來技術(shù)渣得不行，因此成了阿丸隊友的男生總是發(fā)牢騷：“不用打了，輸定了！”不缺人時，阿丸常常坐在球場邊，看著體育委員，心想：我什么時候也能長出那一身肌肉？

后來有一天，阿丸突然發(fā)現(xiàn)，身上的肌肉沒長，一根根淡青色的胡須卻悄悄地爬到了嘴唇上面——這個發(fā)現(xiàn)讓阿丸有點驚喜，又有點擔憂。雖然班上有不少男生早就長出了顯眼的胡須，但阿丸覺得長了胡須的男生都很難看，可剃了又不行，聽說越剃，胡子長得就越粗。如此糾結(jié)了好幾天，阿丸發(fā)現(xiàn)自己的胡須并沒有多旺盛的生長趨勢，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3.

凡是方老師的課，阿丸都不愛聽了。他在練習本上畫了一只靶子，靶心畫上方老師那張有著四個直角的臉，再用筆把它戳得千瘡百孔，方老師仿佛成了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阿丸甚至覺得同桌王小良也變得討厭起來了，因為方老師是教語文的，而王小良是語文課代表。阿丸決定捉弄一下王小良。這天，離上課還有三分鐘，王小良上廁所還沒回來。阿丸瞄了瞄四周，沒人注意自己，于是他偷偷把王小良的語文課本藏了起來，然后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王小良回來了，開始在書包里翻找語文課本。這時，上課鈴響了，方老師踏著鈴聲走進教室。教室里頓時安靜下來，方老師注意到王小良的小動作，便問：“王小良，你在干嘛？”

王小良猶豫了一下，站起來說：“方老師，我課本不見了。”阿丸心里竊笑，在一旁幸災(zāi)樂禍。

“沒事，你跟潘小丸看同一本吧。”方老師讓王小良坐下。

為什么不罰她，還要她跟我看同一本書？阿丸感到忿忿不平。可是，王小良似乎沒注意他的表情，輕輕地說了聲：“謝謝。”

這句“謝謝”突然給阿丸內(nèi)心帶來了一絲罪惡感。

4.

在六月過了一半的時候，王小良迎來了她十七歲的生日。

王小良生日那天，據(jù)阿丸的不完全統(tǒng)計，她一共被叫出教室十二次，來的人都是送禮物或者給她慶生的。半天下來，王小良的課桌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禮物，什么卡夫、奧利奧、奶茶、阿爾卑斯，起碼半數(shù)以上是阿丸沒吃過的，還有阿丸叫不出名字的五顏六色的小玩意兒，當然這些都是阿丸偷偷瞥到的，別人看到的是阿丸一臉不屑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連頭也不扭一下。

阿丸想起了去年自己的生日。那天，阿丸除了上廁所就沒離開過自己的座位，禮物什么的就更不用說了，連一句“生日快樂”都沒聽到。后來，只是和媽媽去肯德基吃了一頓，生日就這么草草地過了。

不，阿丸想，比起王小良，自己過的根本不是生日！

不過，阿丸還是有自知之明：自己是誰，人家王小良又是誰？外貌平平、成績平平的阿丸，仿佛來到這個學校就是為了打瞌睡。而王小良呢？成績好不說，人長得又漂亮，聲音還特別甜，這樣的女生，是人都想親近吧。

5.

“喂，阿丸！”自習課上，王小良的聲音打斷了阿丸的臆想，她把拆封了的奧利奧遞到阿丸面前，說：“你吃嗎？可好吃啦！”

阿丸愣了一下，有點不知所措，他答道：“不……不要。”

王小良轉(zhuǎn)身把餅干遞給了坐在后面的女生。

阿丸的耳根都燒紅了。“王小良為什么給我吃？天，她該不會是喜歡我吧。”“別傻了阿丸，人家不是也分給了其他人嗎！”“不過……其實看起來，王小良也沒有那么討人厭啦，喜歡語文可是人家的權(quán)利！”阿丸的心里不時冒出幾種聲音。

“喂！阿丸，”王小良再次打斷了阿丸腦海里的天馬行空，“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我知道啊。”

“做了一年的同桌，你難道就不表示一下么？”

“我又不會送禮物……”

“不是這個啦，起碼要有一句‘生日快樂吧。”

“對了，”阿丸笑著說，“要不，我給你畫張畫吧。”

王小良“撲哧”一下笑了：“你會畫畫？”

阿丸把白紙和鉛筆拿了出來，命令道：“表情自然點，十分鐘內(nèi)臉部不許動！”

看到阿丸認真的表情，王小良真的不敢亂動了。阿丸馬上開始在紙上畫了起來。

五分鐘過后，王小良問：“行了嗎？我受不了啦！”

“別催。”阿丸說。

又過了三分鐘，王小良又問：“再不讓我動，我就快變成僵尸了！”

阿丸“呼”地把紙上的橡皮屑吹掉：“大功告成！”

王小良接過畫一看，是一張漫畫，她驚訝地說：“好厲害！”

6

在見識過阿丸的畫技后，同學們接二連三地來找阿丸，請他給自己畫漫畫。阿丸也樂此不疲，因為畫畫是他最大的愛好。

六月接近尾聲了，阿丸在班上越來越受歡迎，他漸漸發(fā)現(xiàn)，之前的許多煩惱，只不過是自己把煩惱放大了而已。

這節(jié)語文課上，方老師講了一個故事：“有一個老婆婆，她有兩個女兒，大女兒賣雨傘，小女兒賣帽子。她總是感到很煩惱，下雨天她擔心小女兒生意不好，晴天她又擔心大女兒的雨傘賣不出去。有人告訴她，只要是雨天，大女兒就有好生意，一到晴天，小女兒就能賺到很多錢，你應(yīng)該感到開心才是啊。老婆婆一想，果然不再煩惱了。”

阿丸笑了笑，他在下面偷偷畫著方老師的漫畫像，并在落款處寫了一行飄逸的字：送給敬愛的方老師。

阿丸看向窗外，這時六月的蟬依然在亢奮地叫囂著，蟬鳴聲爬滿了整個夏天。這讓阿丸有一種錯覺，不知道是夏天帶來了蟬，還是蟬帶來了夏天。

（作者系廣東外語外貿(mào)大學廣告學專業(yè) 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