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談偶遇時，我談些什么

陳??旭

1

食堂二樓新開了一家名叫“偶遇吧”的餐廳，它的名字很有新意，我去了幾次，漸漸愛上了那里。“偶遇吧”有一種神奇的力量，我幾乎每次都可以在那里與闊別多日的友人偶遇。

一天晚上，我在“偶遇吧”和F君偶遇了。

“哇，F君，這里真的偶遇多多，沒想到竟然能遇見你。”

“你相信偶遇？我倒認為是餐廳食物超贊，服務態度好，老板熱情大方，來的人多了，自然增加了偶遇的機會，也就是概率問題。”F君神情嚴肅，一副很認真的表情。

他是數學系的“學霸”，我們曾經一起上過體育課。我不喜歡他用概率來解釋偶遇，偶遇當然是一種概率，但卻無法以數學方法來精確計算。我不想和F君辯論，因為老子說過：“大辯莫言。”

F君與我談起了數學，他是我們學校數學系赫赫有名的高手，數學建模獲過3項國家獎。不用學高數的我壓根不知道什么是數學建模，卻還得裝作洗耳恭聽的樣子，因為我知道但凡高手都想找人傾訴，他們都有一顆孤獨的心，期待一場偶遇的我也懷著偽文藝的孤獨，我們因為孤獨而相似，也因孤獨而不同。

F君侃侃而談，從他說概率問題那四個字起，我們今天的偶遇注定就是一場失敗。孤獨的他暫時找到了傾訴對象，可孤獨的我會一直孤獨。

2

K君打來電話，約我一起共進晚餐。

“老地方見。”K君說。

“我帶你去個新地方。”

“哪兒？”

“食堂二樓。”

5分鐘后，我和K君見面了，我帶K君去了“偶遇吧”。

“OMG！（Oh my god，噢，我的天啦！）偶遇吧！你不會是帶我來這里偶遇的吧？”K君驚呼，他那雙比杜海濤還小的眼睛終于睜開了。

“你懂什么是真正的偶遇嗎？”我望著K君的眼睛，問他。

“哥們兒，我都教過你多少遍了，你還是不長記性。偶遇得去圖書館，最好是言情小說區……”K君眼睛又瞇成了一條縫。

“你以為是相親節目啊，有那么容易相中嗎？”

“我還沒說完呢！你們相中了同一本書，如果對方是個女漢紙，你就對她說，美女，我不是有意和你搶的，來，給你；如果對方其實是偽娘，你就說同學，這是我先看到的，再見，不送；如果對方是個軟妹子，你就說姑娘，相逢何必曾相識，我們交個朋友吧！你的學號是什么？QQ號是多少？手機號是什么？身份證號是什么？給我三天時間把書看完了，就聯系你！”

聽他說完，我就狂笑不止，他苦口婆心地與我分享他的愛情理論。那些話他都對我說過不止一百遍，而我卻當作玩笑取樂。我知道，今年K君將迎來他人生的第21個光棍節，雖然我從心里一萬個不贊同他的理論，但作為朋友，我怎么能當面嘲諷他，而且嘲諷的還是他奉為信仰的東西。

分別時，K君問了我一個問題：“你懂什么是真正的偶遇嗎？”這是我問他的，他竟拿來問我。

3

我居然在“偶遇吧”和我的語言學老師Lucy小姐偶遇了，她可是我最崇拜的老師。

“Lucy小姐，沒想到你也會來學生食堂！”

“怎么？不歡迎？”Lucy小姐優雅地微笑著說，“你覺得這家餐廳的名字怎么樣？”

“好啊。”

“具體怎么個好法？”

“偶遇就是遇到偶像呀，Lucy小姐，你是我的偶像耶，在這里遇見你就是偶遇啊！”

“噗嗤—”Lucy小姐被逗樂了。

“說真的，我覺得這個名字取得很有新意，‘偶遇賦予邂逅以浪漫、以神秘、以詩意，美不勝收的感覺。”我說。

“那‘吧字何解？”

“一個‘吧字帶來了時尚氣息。”

“不錯，也可以說是一種西洋風味，英文bar翻譯成‘酒吧后，網吧、聊吧、咖啡吧等新詞如雨后春筍般興起。你可以從語言的修辭手法角度來分析，試試看。”

“這個，不會。”此時的我對語言學毫無興趣。

“一方面，偶遇吧可以指偶遇的地方；另一方面，‘吧在中文里還是個語氣助詞，相當于祈使句，指大家一起偶遇吧！這是什么修辭手法？”

“雙關。”

“Bingo！”我們一起擊掌。

“I gotta go！See ya！（我有事準備走了，再見！）”Lucy小姐優雅地起身，然后緩緩地邁出腳步，高跟鞋與地面碰撞出美麗的節拍。

“Lucy小姐！”

她回過頭。

“See ya（再見）！”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說什么。

可是，Lucy小姐，到底什么是偶遇呢？

4

后來，我還是鼓起勇氣問了Lucy小姐。她說，你可以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真的偶遇或許就在其中。她的話讓我首先想到的是一個南方的小鎮——那個養育了我15年的夢里故鄉。

某個清晨，我終于走在了小鎮的街頭，臉上寫著朦朧的睡意，耳朵里Eason的歌循環地播放。我就一個人一直走一直走，不知到底要走向何方。

小鎮早已改頭換面，《十年》的旋律帶來了壓抑的感傷。我將眼前的繁華統統刪除，然后重新將回憶里的畫面一一復原：那座17層高樓從前是一座紅磚瓦房，那座酒樓從前是一家包子鋪，旁邊就是賣豆腐的大叔和賣小菜的村姑……當年的糧店、食品站等地方如今很是冷清。

和歌曲本身不同，我的感傷無關愛情。十年前的小鎮，或許我們永遠也不能偶遇了吧。

很多新面孔和我擦肩而過，也有一些還是老樣子的故人。“哎呦，好多年沒回來了吧。”有人拍了我肩膀，我一眼就認出他是大我5歲的老鄰居小虎哥。如今，小虎哥在小鎮開起了一家修車鋪，而我在遠方念大學。

那些陪我一起長大的人，很多都去了遠方，我們還能偶遇嗎？我們還能和我們的曾經偶遇嗎？

我的耳朵里再次響起了Eason的老歌，這一首是《好久不見》。

5

我繼續漫無目的地一個人走在小鎮的街頭，我多么想就這么一個人從日出走到日落，多么想走到天黑。

我為什么非要找到偶遇的答案呢？為了一個不切實際的偶遇，我忽視了自己的心情，忽視了F君的數學見解、K君的愛情理論、Lucy小姐的語言學分析。我一直在糾結偶遇本身的哲學，卻忽視了正在發生的偶遇、轉瞬即逝的邂逅。

就讓我什么也不去想吧，就讓我慢慢走吧，讓小鎮全新的風景寫進我的心情，讓小鎮的歷史安躺在我的回憶里。也許，從我們一家人離開小鎮的那天起，小鎮就不再屬于我了。

這時候，我的手機響了。水姑娘打來電話說，她一個人在Y城里走，走過了很多條街，走到了王家河公園。很多天前，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我和她還一起走在我們Y城的很多條街，走到了王家河公園。那天，我們躺在公園柔軟的草地上，一起分享心情。

蔚藍的天空下，浩浩蕩蕩的長江水碧波滾滾，江上的船只緩緩駛向下一個港口，漁民的背影在金色陽光里模糊，江上遙遠的老歌在風中清澈……

“水姑娘，你今天一定有偶遇到很多帥哥吧？”

“根本沒有偶遇，你在做什么呢？”

“我也是一個人在街上走，一個小鎮的街上。”

“沒有目的？”

“沒有目的。”

“那這么說，我們其實已經偶遇了。”

“哦？”

“我們的心情偶遇了。”

（作者系三峽大學外國語學院大三翻譯5班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