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海洋

在所有人都在糾結烏克蘭“向左走”還是“向右走”的時候,反倒這這可能是今天烏克蘭問題最沒有意義的部分。極右的尤先科讓烏克蘭向右走了多少?要知道烏克蘭與歐盟走的最近的時刻,是在2013年11月亞努科維奇和歐盟簽署的聯系國協定的時候了。極左的亞努科維奇又和俄羅斯有多近?普京可公開說過他最期待的烏克蘭領導人是季莫申科。
誠然,烏克蘭靠近歐盟還是靠近俄羅斯,對于國家和民族前途而言是最為重要的選擇。但是政客的思維從來就不是按照這個思路進行的。今天的烏克蘭要想實現穩定,首先要安的就是東部和西部的政治領袖們的心。他們的心穩不了,烏克蘭還得產生更多“烈士”。這才是烏克蘭政治局勢最迫切的問題。
因此,烏克蘭政局在今后數月是日趨平穩還是繼續動蕩的關鍵,取決于政治清算的手腕與方式。今天的烏克蘭東部,局勢安靜而詭異。除了少數媒體高呼“自衛性自治”外,各州議會和政府既沒有去聲援聲名俱毀的亞努科維奇,也沒有附和所謂 “烈士”的說法。
回顧7日的局勢變化,短時間內地區黨幾十個黨員宣布脫黨和亞努科維奇做切割,其實已經代表了東部實力派對西部的某種妥協和善意。現在新議會在議長圖爾奇諾夫的帶領下宣布自己是目前唯一的權力機構,而議會中真正的大多數還是本屬東部聯盟的地區黨。這說明反對派們沒有一口吞下中央權力的能耐。
因此,目前每天熱炒的清算亞努科維奇問題并不是真的清算問題。現在看來,不處理幾個亞氏的親信,此次街頭革命的正義性就定不了性,但反對派目前揪出來的所謂外交部長和內務部長,那都是革命背后西方國家最討厭的極端親俄派。他們被拋出來是給大家一個臺階下,還談不上是真正的清算。
現在東部地方實力派們真正滿懷戒心的是未來議會的構成問題。都說議長圖爾奇諾夫是季莫申科的親信,但是季莫申科在廣場上的發言并沒有承認現有現有議會主導權力結構的意思。
還有一直在廣場上與民眾呆在一起的反對派真正領袖、前拳王克利科奇,他曾公開宣稱議員們都是“盜賊”“騙子”的。反對派現在政出多門,派系眾多,與東部議員們的關系也有遠有近。他們中有的人是真心要和東部過不去,有些人則是喊喊口號等著和東部坐下來談個價錢。因此,東部地區真正要看到反對派的誠意還需要很長一段幕后交易的時間。
所謂的穩定還是動亂,要取決于這個交易過程順不順利。烏克蘭向來東重西輕,東部潛力大而人少;西部人多而親西方,政治上一直占優勢。這次政變中拋頭顱、灑熱血的都是失業青年,頂著極端派的名號自然不怕惹事,他們要是真鼓噪起來要徹底清算地區黨,那烏克蘭立刻大亂也是可能的。
但是從長期看,烏克蘭東西對峙局面一日不解決,烏克蘭政治動蕩的亂源就在。這里的所謂對峙,不是媒體廣泛宣稱的親俄或親歐問題。東西對峙的實質其實是東部財閥和西部財閥的對壘問題,東西各州對國家預算和政策傾斜的爭奪問題,而后一個問題在烏克蘭特殊的國情下又依附于前一個問題。
以俄羅斯石油天然氣管道過境問題為例,只要談到烏克蘭經濟,這就是個繞不過去的坎。尤先科和季莫申科執政時代,政府指責俄羅斯上揚對烏克蘭出口天然氣費用而壓低管道過境費,到了亞努科維奇時代,政府指責的還是同一個問題。亞努科維奇以瀆職罪逮捕季莫申科時,理由就是擅自對俄羅斯讓步使烏克蘭蒙受損失;而季莫申科的法庭講演,則高呼是親俄的壟斷財閥們算計她。
不熟悉烏克蘭政治經濟形勢的民眾,常常對此一團霧水。但實際上,如果觀察一下俄烏兩國在石油天然氣問題上的爭議,你會發現原來每換一次政府,基本上承接俄羅斯對烏克蘭進口石油的公司就得換一次。
季莫申科在蘇聯解體時代完成的財閥積累,在1996年到2004年期間,實際上是她的私人公司“烏克蘭聯合能源系統”壟斷兩國石油天然氣貿易。東部的財閥們只能在過境管道費用上喝些殘羹。而最早想染指季莫申科壟斷地位的不是亞努科維奇而是美女總理的政治盟友、當時的總統尤先科,尤先科兒子與歐洲一些公司密謀的事曾經被媒體隱晦地提起。兩人翻臉后亞努科維奇重登總統寶座,審判了季莫申科后東部財閥控制的所謂國有公司“烏克蘭油氣”,才把這筆財富抓在手里。
烏克蘭從前蘇聯繼承的特殊經濟結構,占絕對優勢的國防科技、能源和重工業財富云集東部,這比意識形態因素更能解釋西部地區為什么反反復復通過街頭運動攫取政權。西部財閥的弱勢地區只能用西方支持來才能彌補。
經過這些年的動蕩,雙方誰也奈何不了誰,那么烏克蘭未來幾年的穩定就取決于這些財閥分蛋糕的能力是否有所進步了。如果大家還是抱著你執政撈一把我執政補回來的心態,烏克蘭政局的穩定是指望不上了。
至于向東走還是向西走的問題,大約只有等政治清算和經濟上財閥分蛋糕問題解決以后,才有可能有一個穩定的預期。現在這種時東時西、不東不西的局面,基本上是國內政治在外交領域的投影而已。
這方面的分析已有很多,但有一個因素沒被涉及,那就是俄羅斯或歐盟真的希望烏克蘭徹底倒向一邊嗎?現在亞努科維奇不知所蹤,大家都指責他終止歐盟聯系國談判是個錯誤。但是細看看談判過程,歐盟限定的條件一是放了季莫申科、恢復2004憲法,二是烏克蘭的政策和經濟水平要達到歐盟的入門水平。前一個問題其實亞努科維奇是默認的,后一個問題才是關鍵。一個人均年收入900美元的國家怎么能夠達到歐盟要求?當時政府測算最少要追加投入1500億美元才能大概過線。這筆錢又有誰付?
回顧東歐國家加入歐盟的歷史,哪怕那些比波蘭好很多的國家加入歐盟,都讓老歐洲國家叫苦不迭了,烏克蘭這個無底洞真能順利西轉?即便轉向俄羅斯,亞努科維奇倒是努力了,也沒見普京給他多少實質性的援助,和普京對待中亞各國的態度截然相反。
說到底,學術上將烏克蘭定義為歐亞版塊的中間地帶,這個中間地帶徹底倒向誰對另一方都是不可接受的。與其到時候背后的大國直接對陣,還不如這個中間地帶自己不左不右呢?
就這樣,國家一次又一次的折騰,一次又一次走向起點。那些老面孔不愿退出歷史舞臺,新面孔迅速變成老面孔。只有街頭熱誠的青年、激昂的鮮血,進入一個個棺木深埋地下。不能說他們的堅持沒有意義,沒有他們,亞努科維奇令人憤慨的豪華莊園不會展現于世人面前。但是這種意義與他們為之犧牲的夢想相去甚遠。他們的國家還在那些老面孔的手中。
如果能夠選擇,街頭革命并不是解決這個國家問題的好辦法。解決了一兩個貪官,卻也把國家法制的尊嚴順道踐踏,是不值得的。但是現實不給烏克蘭其他的選擇,那些站在青年身后、目送他們犧牲的衣冠楚楚的國內國際友人們,就是希望這個國家的不穩定給少數人留下縱橫的平臺。這,才是烏克蘭的無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