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M

龍豬

發小對我說：“你知道M死了么？”我愣了：“他死了？”她悶悶地說：“嗯，去年7月他工作的煤窯瓦斯爆炸，活活燒死在里面。”她爸爸在旁邊補充：“死得好慘，拖出來都是焦黑的。”

M是我們兒時的伙伴。他媽媽姓向，脾氣很好。我對她印象很深，因為我吃過她的奶。大約在M五六歲時，向阿姨又生了個妹妹，每次她喂完妹妹，我跟M就會湊上去，央求嘬兩口，她總是笑瞇瞇地答允。

但沒過兩三年，她得了肺結核，一病不起。有一天我跟媽媽去看她，她說：“我的病估計好不了了。我夢見他爸另娶別人了，騎著大馬穿著紅衣呢。”

不到半年，M的媽媽去世了。又過了半年，他爸爸再娶了。

有天晚上8點多，我在家里突然聽到一聲凄厲的慘叫，很瘆人。我媽趕緊沖了出去，半個多小時后，她滿手是血地回來了，說M出事了。

原來，我們院子的一幫小孩總愛爬食堂的大門，吊在門楣上蕩著玩。這次，M不慎滑下來，右手被一個鐵釘刺穿。此后幾個月，他都只能靠左手寫字。

M的手剛好沒多久，新的事故又發生了。

那是在夏天，繼母扔給他一個很大的鐵桶，讓他去打開水。8歲的M雙手拎著裝滿水的鐵桶，走得歪歪扭扭。關于事情的發生原因，我的記憶有兩個版本。一個版本是，M拎不動，自己摔倒了；另一個版本是，他的同父異母妹妹在他背后推了他一下，他摔倒了。當時他正在下坡，一桶開水全部淋在了背上。

他父母也不送他上醫院，就在學校醫務室開點藥涂著。我去看他，他趴在床上哼哼，背上全爛了。還好，他命大，傷還是好了。只不過，背上全是疤。

這些都是我10歲前的故事。12歲，我隨父母離開了這個小鎮，去了城里。從此，再沒見過M。

偶爾，會傳來他家的消息。我知道，M念完初中就出去打工了，還去北京漂過一陣，淪落成小偷，被關了幾年。他的同母妹妹嫁到了農村，父母一分錢嫁妝不肯給，妹妹在村里很受歧視，每次回娘家都哭著扭著要嫁妝。

前年，M結婚了。聽我媽說，接新娘子那天，因前一天下過大雨，走到半路橋斷了，他跟新娘子被隔在兩邊，只好繞道。直到客人們吃完酒席，新郎新娘還沒有趕到。

婚后不久，M決定去挖煤。這是個來錢快的活，一天幾百塊收入總是有的，唯一的缺點就是危險。你知道，在我們那個小縣城，煤窯總歸不是太規范，每年都會死人。

一年后，煤窯出事了。煤礦主跟遇難者家屬私了了，沒有報警，沒有新聞，只有小道消息。到底死了多少人，沒人知道。

據說，M獲賠100萬。死時，他29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