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事和解的檢調對接模式探索

王菊花

檢調對接作為最高人民檢察院確定的工作機制試點項目之一，是檢察機關參與社會管理創(chuàng)新的重要內(nèi)容。2011年7月，最高人民檢察院下發(fā)了《關于開展檢調對接試點工作的意見》，指導地方積極開展檢調對接試點工作。實踐證明，檢調對接機制[1]在化解社會矛盾，補償受害人損失，修復社會關系，節(jié)約司法資源等方面均發(fā)揮了應有的功效，有必要對這一檢察改革探索情況進行經(jīng)驗上的總結、理論上的升華。

一、檢調對接的功能

與傳統(tǒng)刑事訴訟程序相比較，以刑事和解的方式結案，取得了以下幾方面的實效：

第一，有利于被害人利益的恢復。受到犯罪侵害后，被害人遭受了物質損失和精神損失，并且因害怕被再次報復而在精神上承受巨大壓力。采用和解方式結案，被害人無需等到刑事附帶民事程序結束就能得到賠償，實體利益得到了最大程度的維護。且由于參與和解，加害人表達了悔罪之意，消除了被害人對犯罪行為的恐懼感。

第二，有利于加害人回歸社會。采取刑事和解方式，加害人修復了與被害人的關系，司法機關考慮其悔罪表現(xiàn)及社會危害性而對其免予刑罰處罰，從而避免了刑罰執(zhí)行中犯罪交叉感染的可能性，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報應刑司法的不足，克服了刑罰的負面效應。

第三，有利于提高司法效益。雖然與普通訴訟程序相比，檢察機關在刑事和解中投入了較多的時間和人力，但最終節(jié)省了刑事審判和執(zhí)行資源，有關民事糾紛也得以徹底解決，避免了涉法上訪的發(fā)生。國家不用投入更多資源用于解決涉法上訪問題，符合訴訟經(jīng)濟原則。

第四，有利于促進社會和諧。由于雙方的和解提供了徹底化解矛盾的可能，被害人的利益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恢復，加害人也順利回歸社會，避免了加害人、被害人對國家司法處理結果的不滿。社會和諧得以恢復，司法權威得以維護，國家控制與預防犯罪的目標得以實現(xiàn)。

二、檢調對接的實踐現(xiàn)狀

經(jīng)過多年的探索實踐，檢調對接機制已逐步形成了相對健全的工作程序，并積累了一定經(jīng)驗，本文以海東市檢察機關近兩年辦理的檢調對接案件為樣本，探討檢調對接辦案模式的成功經(jīng)驗，查找存在的問題，并提出完善意見。

（一）實踐中檢調對接辦案基本情況

海東市檢察機關兩年間受理審查起訴案件中，交通肇事占檢調對接案件中的絕大多數(shù)，故意傷害（輕微傷）案件也占有一定比例，其他類型案件幾乎不會納入檢調對接程序。交通肇事案件和故意傷害案件占檢調對接案件99%以上比例，主要原因有三個：一是這兩類案件的發(fā)案率高，屬于常見的多發(fā)易發(fā)型犯罪；二是實踐中，這兩類案件納入檢調對接程序是業(yè)界共識；三是這兩類案件受害人明顯、重復發(fā)生率低的特性，決定了可優(yōu)先適用檢調對接程序。

檢調對接案件經(jīng)檢察機關或審判機關處理后，可以發(fā)現(xiàn)輕刑化理念得到良好體現(xiàn)。寬嚴相濟刑事司法政策中的“寬”得到貫徹執(zhí)行，被判處緩刑或以下處罰的案件占總案件總數(shù)的92%左右，即使在判處實刑案件中，處罰也比較輕。不起訴處理占納入檢調對接程序案件的近四分之一，是近年來檢察機關不訴案件的絕對主體，也是檢察機關不訴案件絕對數(shù)持續(xù)上升最重要的原因。

（二）檢調對接實踐中存在的問題

檢調對接雖經(jīng)幾年的摸索和完善，但仍有許多需要改善的地方，實際辦案中出現(xiàn)了以下問題。

1.沒有設立承辦機構。全市各縣（區(qū)）院沒有抽調專門人員組成統(tǒng)一部門，成立檢調對接案件辦理中心。實踐中，承辦人員既負責案件的審查批捕，又負責案件的審查起訴，甚至還有未成年人犯罪案件，批捕起訴職能的合一與近年來檢察機關捕訴分離的發(fā)展方向不符。

2.受案范圍過于單一。根據(jù)相關辦案規(guī)章，檢調對接案件受案范圍主要是“涉法民生訴求和解、檢察環(huán)節(jié)刑事和解、民事申訴執(zhí)行和解”三類，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開展檢調對接試點工作意見》中規(guī)定了兩類檢調對接案件。但實踐中，適用檢調對接程序處理的案件主要是交通肇事和故意傷害造成輕微傷的案件，其他類型案件并未實際納入檢調對接程序。

3.案件處理自由裁量權過大。檢調對接案件的檢察環(huán)節(jié)處理結果主要有撤案、不起訴和移送起訴三種。近年來，檢察機關不起訴案件呈大幅度上升趨勢，但實踐中何種案件、何種情節(jié)應訴或不訴，尚無具體的、統(tǒng)一的標準。承辦人員和承辦部門自由裁量權較大。在檢調對接案件中，一般無律師介入，也無其他監(jiān)督機關介入，這既不利于維護司法權威，也為權力尋租留下了空間。

三、檢調對接引發(fā)的爭議及回應

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開展檢調對接試點工作意見》指出，檢調對接是指人民檢察院在辦理輕微刑事案件、民事申訴案件過程中，將執(zhí)法辦案與深入化解社會矛盾相結合，依托人民調解組織等各類矛盾糾紛調處工作平臺，密切配合，各司其職，共同促進當事人就案件中的民事責任和解息訴，有效化解社會矛盾，促進社會和諧穩(wěn)定的工作機制。這可視為檢調對接概念的文本解讀。作為一種辦案模式的探索，檢察機關推行檢調對接機制以來，學界對其法律依據(jù)和現(xiàn)實作用均有較大異議和擔憂。關于檢調對接的公平性、合法性和合理性，存有不同觀點，概括起來主要有下面幾種。

（一）檢調對接是否涉嫌“花錢買刑”

在檢調對接機制下，特別是輕微刑事案件中，加害人是否賠償?shù)轿唬欠瘾@得受害人的諒解是其能否獲得從輕處罰的關鍵因素。這給社會造成了可以“花錢買刑”的感覺。所以理論界有人質疑刑事和解是“富人專利”，窮人因為無法賠償而只能接受刑罰處罰。但本文認為，檢調對接不是“花錢買刑”，二者有本質區(qū)別。首先，嫌疑人履行賠償責任，是其應盡的法定義務，即使沒有在刑事判決之前賠償，受害人同樣可以通過民事法律救濟途徑要求嫌疑人賠償。其次，嫌疑人的處罰，是司法機關根據(jù)法律事實，依照法律法規(guī)作出理性判斷的結果。最后，嫌疑人履行賠償義務后，并不必然獲得從輕處罰的結果。履行賠償義務，獲得受害人諒解，是司法機關從輕處罰的酌定情節(jié)而非法定情節(jié)。實踐中，由于部分嫌疑人履行賠償義務后，未能遵守取保候審期間相關規(guī)定，或是在此期間又有其他不當行為，足以推翻其悔罪誠意，社會危險性依然存在，最終也未能獲得從輕處罰。

（二）檢調對接是否會因賠償不同而區(qū)別對待

檢調對接案件中，嫌疑人賠償能力差別很大，部分嫌疑人經(jīng)濟條件優(yōu)越，不僅可以足額賠償受害人合理損失，還可以額外作出經(jīng)濟補償；但有些犯罪嫌疑人經(jīng)濟狀況不佳，無力賠償受害人損失，最終因未獲受害人諒解而未能得到從輕處理。這就導致了相同的犯罪情節(jié)的案件，可能因犯罪嫌疑人經(jīng)濟差異而最終處罰結果不同。有人據(jù)此認為檢調對接有悖于公平正義，并進一步擔憂檢調對接削弱了刑罰威懾力。

在檢調對接機制中，由于經(jīng)濟補償與從輕處罰存在一定的因果關系，特別是在刑事案件中，可能會有實刑與緩刑的重大區(qū)別，社會對此比較關注。檢調對接機制的實質是刑事和解在審查起訴環(huán)節(jié)的運作。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在特別程序編對刑事和解的運行作出了具體的規(guī)定，在完善檢調對接機制的過程中，應嚴格依照法律規(guī)定，細化操作程序，避免因被告人經(jīng)濟狀況不同而出現(xiàn)賠償差異過大，進而影響量刑公平的情況。

（三）檢察機關是否越權進行調解

檢調對接工作起步階段，有人認為檢察機關有越權調解之疑。以海東市樂都區(qū)檢察院檢調對接工作程序為例，在調解過程中，檢察機關堅持了四個原則：一是堅持合法原則，對無法律授權的調解不直接參與；二是堅持監(jiān)督原則，檢察機關對調解行為不主持，但對調解過程和調解結果均進行監(jiān)督，堅持了法律監(jiān)督本職，沒有脫離檢察機關工作的本旨；三是堅持修復原則，在檢調對接中注重化解實際存在的社會矛盾，修復受損的社會關系；四是堅持自愿原則，對納入檢調對接的案件，征求犯罪嫌疑人和被害人意見，只有雙方均同意調解，才啟動調解程序。

四、檢調對接機制探索展望

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開展檢調對接試點工作意見》下發(fā)后，將更有利于檢調對接的實踐探索。從近年實踐看，檢調對接的發(fā)展應堅持下述幾個方面。

（一）應明確檢察機關在案件調解中的地位

檢調對接是檢察業(yè)務工作與社會矛盾大調解機制的對接，體現(xiàn)的是一種執(zhí)法為民、以人為本的司法理念。檢察機關在檢調對接中的作用應限于以下方面：

1.規(guī)范啟動和引導調解。檢調對接辦理的主要是輕微刑事案件，如交通肇事、故意傷害、故意毀壞財物案件，但并不是所有輕微刑事案件都會納入檢調對接機制。對于雙方當事人了解這一機制并且表達愿意適用的案件，檢察機關應把好調前審核關，對于能否適用檢調對接進行評估、提出意見，確保調解案件的準確性。對擬適用檢調對接的案件，由案件承辦人填寫“檢調對接評估意見表”，提出適用檢調對接的建議和理由，然后移送調處中心調解。對于案件雙方有調解意愿但尚不知道適用檢調對接的案件，檢察機關可以根據(jù)案件的具體案情進行評估，如其符合相關要件則可通知案件雙方當事人，根據(jù)其意見進行預調解。如雙方當事人能就賠償事宜達成一致意見，檢察機關會將案件移送調處中心進行調解，并派員監(jiān)督調解過程。檢察機關在向調處中心移送案件時，將調前評估意見與調解人員予以交換。在參與案件調解的過程中，尊重當事人的主觀意愿，密切關注調解的進程和焦點，切實履行引導監(jiān)督作用。

2.調解監(jiān)督。在檢調對接機制中，檢察機關不僅參與調解過程，而且負有監(jiān)督公調對接、訴調對接的職能。在辦理案件中針對公安機關移送審查逮捕、起訴的案件進行審查核實，發(fā)現(xiàn)公安機關有應調而未調、漏調賠償項目或當事人的消極調解行為；超過檢調對接案件受理范圍，應當立案報捕、移送起訴的案件進行調解的不當調解行為；或者公安機關在調解案件中威脅利誘當事人進行虛假調解，調解方法和程序違反法律法規(guī)規(guī)定的行為，及時向公安機關提出相應的處理意見，以口頭或書面的方式予以糾正。

3.案后跟蹤。檢調對接的目的在于化解矛盾，定紛止爭。在這一過程中檢察機關不是簡單的一調了之，而是在案件達成調解協(xié)議后予以跟蹤考察。對調解之初當事人情緒比較激動的案件，應當與當事人及有關部門聯(lián)系，了解真實情況，做好疏導說服工作，使當事人徹底化解怨恨、摒棄前嫌；對于未成年人犯罪案件適用檢調對接后，定期跟蹤回訪，觀察其悔過情況，并根據(jù)情況給予指導幫助以保證對接效果；對賠償款尚未全部履行的案件則與調處中心進行聯(lián)系協(xié)調，共同做好督促調解工作，切實維護被害方的實際利益，確保檢調對接的實效性。

（二）進一步明確受案范圍

檢調對接案件范圍應進一步完善。一方面，應適當擴大受案范圍。檢調對接制度設計之初，選擇的案件范圍比較窄，考慮的是試點初期的情形，避免涉及面過大。隨著檢調對接機制探索的逐漸深入，完全可以適當擴大適用案件的范圍。例如，非法拘禁、非法侵入住宅、故意毀壞公私財產(chǎn)、侵占等輕微故意犯罪和其他過失犯罪，只要法定刑在三年有期徒刑以下，且無特殊犯罪情節(jié)的，均可納入檢調對接程序。

另一方面，對不應納入檢調對接范圍的案件作出禁止性規(guī)定。檢調對接程序適用的案件都屬于刑法上的輕罪，但有些犯罪存在特殊惡劣情節(jié)，不應適用檢調對接程序。例如，存在酒后駕駛、無證駕駛、肇事后逃逸等惡劣情節(jié)的交通肇事案件不得納入檢調對接程序。對犯罪情節(jié)惡劣、主觀惡性較大犯罪行為，即使屬于輕罪，也不應納入檢調對接程序。

（三）建立案例指導制度

為保障檢調對接案件處理的規(guī)范性、統(tǒng)一性，提高當事人對案件處理的可預期性，應制定規(guī)則，細化檢調對接案件不起訴的適用范圍、條件。建立案例指導制度是提高檢調對接案件處理規(guī)范性的有效手段。實踐中，案情基本相同的同種罪名案件重復率非常高，案例指導制度的建立可以確保同類案件處理的統(tǒng)一性。刑事和解在某種程度上是公權力和民事權利的互動，在檢調對接多年的實踐中，由于實體和程序的原因，司法機關僅在較小的范圍內(nèi)可以對行為人作出處理承諾。例如侵占罪中，可承諾行為人歸還財物，則不追究刑事責任。其他大多數(shù)時候，檢察機關無權事先作出免除處罰或不起訴的承諾。案例指導制度的建立，可以有效彌補這種承諾和可預期性的缺失，提高案件處理的權威性和穩(wěn)定性。

注釋：

[1]檢調對接不僅包括刑事案件，也包括民事案件相關程序，本文僅對刑事部分進行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