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潔,劉平養
(復旦大學,上海 200433)
國內外環境產權的交易成本比較分析
王潔,劉平養
(復旦大學,上海 200433)
產權交易是一種有效的優化資源配置的機制,但在我國環境領域的實踐中效果卻并不理想。主要原因是我國正處于快速城市化進程中,環境問題與社會、經濟、政治等問題交織在一起,大幅度提高了環境產權的交易成本。與發達國家相比,我國的環境產權交易在市場規模、交易主體的多樣化程度、交易平臺建設以及配套制度的完善程度等方面均存在較大的差距,容易引發較高的交易成本。因此,我國未來的環境產權機制的完善應當以降低交易成本為導向,逐步完善基礎信息、市場體系和配套制度等的建設。
環境產權;交易成本;市場規模;交易主體;配套制度
產權工具作為市場優化資源配置的有效機制,得到學術界和政府的廣泛關注。我國自21世紀初開始環境產權交易的試點工作之后,關于環境產權的研究和實踐迅速增加,涉及能源、水資源、二氧化硫、二氧化碳等多種類型。全國各地相繼建立了各種環境產權交易平臺。但是,從運行情況看,效果遠不如預期:大部分環境產權交易平臺迄今為止仍然是零交易;少數已經發生的交易,也基本都是在政府的強力干預下產生的。整體上,環境產權交易的活躍度很低,并未能有效地推動資源的優化配置。
實際上,環境產權交易并非萬能。即使在發達國家,成功的環境產權交易平臺也屈指可數。而我國當前正處于快速城市化進程,環境問題與社會、經濟、政治等問題交織在一起,錯綜復雜,更增加了產權工具發揮作用的難度。本文從產權定理(科斯定理)的基本前提出發,比較我國與發達國家在環境產權交易方面的成本差異,探究我國環境產權交易的發展問題。
科斯定理指出,在交易成本為零的情況下,只要產權明晰,不管權利如何進行初始配置,都可以通過市場交易實現資源的優化配置。產權明晰、交易成本為零是科斯定理的兩大關鍵假設。前者的重要性已經廣為人知,也引起了部分人的誤解,認為我國當前許多環境問題“一私就靈”;這恰恰體現出人們對“交易成本為零”這一重要假設的不理解和不重視。
根據科斯的描述,交易成本指的是進行市場交易的那些工作(如談判議價、擬定契約、監督等)的成本。現實中,無論是實物產品還是虛擬產品,只要市場機制運行,交易成本必然存在,包括界定和維護產權的成本、避免外部性和社會成本無人承擔的投入以及交易雙方搜尋信息、談判協商、簽訂合約、計量、監督和懲罰的成本[1]。在這些環節中,無論哪個環節的成本過高,都可能導致交易效率大幅度下降,甚至交易無法達成。例如Timothy&Lata通過模擬交易成本與排污許可證交易效率的互相影響,發現邊際交易成本越低,交易偏離有效的程度才能越小;反之,高的交易成本將使交易的有效性大大減弱[2]。
交易成本過高一直是各類環境產權交易的主要難題。這與環境產權本身的復雜性有關。相對而言,環境產權主體比較復雜,權利和責任的邊界不清楚,界定產權所需要的成本也比較高;相關的數據基礎比較缺乏,往往存在信息不對稱問題;交易平臺和后期的監管難度都比較大等。這些環節都可能存在高昂的交易成本。2006年EPA的一份報告[3]指出,基礎數據的公開,尤其是向學術機構、專業機構、企業等任何第三方的開放,對環境產權交易削減排污水平具有關鍵意義。此外,報告還認為引入公眾監督和多方監管是非常必要的。還有學者則認為,能夠匯集交易者、污染物等信息的交易平臺對排污權交易的順利進行有著很大的影響[4]。同時,在水權交易、排污權交易和碳交易方面,大量的研究均發現配套制度建設是交易能否成功的關鍵。例如,針對對巴西、西班牙、美國科羅拉多州等水權市場和管理體制進行的多項實證分析指出,引入水權市場交易能否取得成功,取決于是否有充分的制度安排[5];對印度古吉拉特邦引入水權的研究結果也表明,建立和完善政策支持體系對水市場是否能成功具有重要影響[6]。Kruitwagen等人明確指出,應設計相應的制度對排污權交易的發生、控制進行規定以降低交易成本,才能達到有效的交易[7]。在碳交易中,研究也發現相關的制度安排、交易機制或是蓄水池的存在都會影響到碳交易的有效性[8]。此外,在排放權交易中,排污權的價格制定模式也被作為一種交易成本,也直接地影響到各主體參與交易的意愿與主動性[9]。
不難看出,在產權明晰的前提下,交易信息的可獲得性、充分的市場競爭機制、有效的監督和管制等都會直接影響著交易成本的大小,并成為產權工具能否優化資源配置的關鍵因素。正是因為環境產權的交易成本內涵豐富且受到諸多因素的影響,即使在市場發育程度更好、配套制度更加完善的發達國家,真正發揮作用的環境產權交易也局限在美國的二氧化硫交易、歐盟的碳交易以及其他零星的自然資源和排污權交易。
相對于發達國家,我國環境產權交易面臨的交易成本難題要復雜得多。一方面是我國市場經濟體制尚不健全,相應的法律制度還不完善,市場總體的信用狀況和市場秩序較差,市場競爭不充分,最終表現為國民經濟總體交易效率低、交易成本高;更為主要的原因是,我國正處于快速城市化進程中,長期的粗放型經濟增長方式,使環境問題與社會、經濟、政治等方面的問題相互影響,導致環境產權在界定、確權、流轉、監督等各個環節更加容易受到制度的約束以及部門利益、地方利益等的影響。相對于發達國家,我國的環境產權交易在市場規模、交易主體類型、交易平臺建設和配套制度四個方面,均存在很大的差距,而這也意味著更加高昂的交易成本。
(1)市場規模
一般認為,市場規模越大,越容易避免壟斷,更加接近充分競爭的市場。相反,若市場規模小,占有大部分資源的少數大企業很容易把握市場的話語權,難以實現充分的競爭。目前我國各級政府推動的環境產權交易局限在其行政區劃范圍內,一般為縣區或者市層面,無論需求端還是供給端都只有少數企業參與,基本無法進行有效的市場競爭,也無法形成有效的均衡價格。
以我國重慶市環境產權交易中心為例,該交易中心自成立以來交易次數并不多。首次交易的參與企業共5家,達成了80噸COD和1189噸二氧化硫的交易量;1噸COD最高成交價達8950元,1噸二氧化硫最高成交價6150元。而美國二氧化硫排放權交易在全國層面開展,從交易體制建立至2001年的十年內,在交易數量上已超過17,800起,涉及1.33億份許可證。1994~2001年的交易價格在65~212美元/噸的區間,平均值為130美元/噸[10]。相比之下,我國重慶市場的二氧化硫交易的成交價格遠遠高于美國最高水平,競爭不充分、排污權總量彈性不足是重要誘因。
(2)交易主體多樣化程度
交易主體的多樣性對交易成本也有較大影響。環境產權交易之所以能夠發生,是因為買方和賣方在獲得相應的環境資源方面存在成本差異。這種差異越大,市場交易發生的可能性也越大。例如,美國芝加哥氣候交易所會員類型的多樣化程度很高。僅正式會員一類就涵蓋了電力、航空、交通、汽車、環境、化學、大學等30余個行業。此外還有準會員、抵消配額提供者、抵消配額集合經紀商、配額流動性提供者等其他交易主體的存在[11]。著名的美國的二氧化硫交易市場主體的構成十分復雜,除企業外也囊括了中介商、投資者、環保組織和公民等。各類的主體交易需求各不相同,多種主體在市場中發揮著不同的作用。例如環保組織和公民關注區域生存環境,為了獲得更好的生存環境可以購入排污權而不排污;投資者可以從排污權的買進賣出中獲利,交易的活躍度由此獲得保障。
而我國各類環境產權交易試點中,往往聚焦于大型國有工業企業上,買賣雙方的類型都很單一,對于交易的活躍度而言頗為不利。交易主體都以大型工業企業為主,意味著買方和賣方的成本差異有限;而且雙方受宏觀經濟的影響也類似,即經濟形勢好的時候排放指標需求普遍旺盛,經濟形勢差的時候排放指標普遍剩余。因此往往缺乏交易的動力。
以嘉興的排污權交易為例。由于地區正處于發展需求較為旺盛的階段,各生產者均對排污權有較大需求;而排污權有余量的企業存在“惜售”現象,為了自身發展而不愿意將手中閑置的排污權出售給需求方,新生企業只能從關停的老企業手中獲得極少量的排污權。交易基本停滯。
(3)交易平臺建設
在虛擬產權的交易中,搜尋信息、談判協商以及監管方面的成本對交易主體來說是巨大的,一個完善的交易平臺為降低交易成本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尤其是在信息渠道、對接買賣雙方、交易規則、實時監控和交易清算等方面。
信息渠道功能的完善,大大削減了交易主體在搜尋信息上花費的成本。信息發布的質量與信息的相關性、完整性、可靠性和及時性有關[12],因而對交易平臺的專業性提出了較高的要求。
專業的交易平臺、明確的交易規則,可以節約雙方在交易中討價還價、擬定契約的成本。美國芝加哥氣候交易所不同種類的合約,對交易的種類、合約單位、報價貨幣、最小合約變動單位、交易時間、提供的合約、交易方式、清算時間和價格限制等均有一系列詳細的規定[11],提供了大量、全面而細化的交易規則。
我國的交易平臺構建缺乏完善的信息渠道,例如信息公開等制度尚未健全,企業、公眾對環境資源、污染的狀況缺乏了解。同時交易規則缺乏可操作性,僅有的交易大多以“逐案談判”形式達成協議,其中的成本對交易主體而言無疑是高昂的。
(4)配套制度
環境產權交易,本質上是一整套的制度建設。從當前的研究和實踐看,對交易成本影響比較大的制度主要包括公開透明的信息制度、監管執行機制和其他宏觀社會經濟制度。
首先,我國環境領域的信息公開程度比較低,缺乏系統的規范和流程,存在嚴重的信息不對稱情況。例如,消費者能夠從交易平臺獲得的信息一般局限于掛牌方、掛牌價格等內容,涉及到整個市場的定價、規則、排污權指標總量等的信息甚少,而向政府部門申請信息公開需要經過正式、嚴格的流程,信息公開處于比較被動的地位。相比較而言,發達國家的各類環境信息的發布較為主動,公眾可以通過多種渠道獲得。諸如美國環保部EPA的官方網站,主動將污染物信息公布于公眾,降低了交易主體的信息搜集成本,并以此納入更多的社會監督、公眾參與。
其次,目前我國環境違法監管的執行力仍顯不足,并轉化為企業在交易中的誠信問題、信息的準確性等問題,進而增加的是其他企業的交易成本。除了監管制度本身,配套的獎懲機制設計也較為滯后。而發達國家的環境產權交易機制在這方面已經建立了完整的體系,廣泛吸收公眾參與監督,引入第三方的監督機制,制定了嚴格的市場秩序。例如歐盟碳交易市場“監測-報告-核查”機制,工作責任分工明確,雙向執行:監測和報告由排放實體按照一定的程序指南自行完成,核查工作則由獨立的核查機構完成并向社會公開[13]。美國的二氧化硫交易市場建立了排污跟蹤系統、年度調整系統和排污權跟蹤系統等監管監督制度,由不同的部門或機構對交易實施審核和調整,更有嚴格的檢測和執行體系(經濟懲罰等)。
第三,我國環境產權交易市場的高交易成本,與地方保護主義制度、各級部門間條塊分割明顯、資源不共享等制度現狀有關。例如,在我國現有的環境管理部門設計下,地方環保部門只對各自的行政轄區負責,對同一環境要素在不同行政區劃的排放指標分配不具有發言權,導致地區間指標分配不均衡。同時,為了不影響地區的經濟發展、不減少地區的發展指標,大部分地方政府禁止企業向其他地區出售排污權[14、15]。行政區間的博弈,形成了高昂的制度成本。
相反,美國為實現臭氧消耗物質排放的控制,排放狀況嚴重的中、東部地區聯合組建了OTC(臭氧運輸委員會),首先根據各州的排放歷史和現狀,將區域的整體指標在不同的州之間進行配額交易,然后在不違背整體減排原則的前提下在各州內部轉化為不同的交易規則。最終,區域減排市場得以跨州建立并實現交易,減排目標逐步達成。
國內外交易成本影響因素對比情況見下表。

國內外交易成本影響因素對比情況匯總表
從發達國家與我國環境產權交易成本的對比中可以看出,目前我國推動環境產權交易的難度仍然較大,各個環節的交易成本均比較高。因此,應當消除對我國環境問題中引入市場機制(產權工具)的迷信,以降低交易成本為導向進行制度建設,從而真正實現環境資源的優化配置。
(1)建立環境信息的公開制度
信息的可獲得性對交易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為交易構建一個信息充分的專業化平臺,對制定交易方案、提高交易效率具有重要意義。進一步完善保障信息公開的制度,能夠解決市場和主體的信息采集成本問題,為促成競爭和交易創造充分的條件。
(2)逐步完善環境市場體系建設
環境產權交易的市場體系建設首先要保證一定的市場規模。要努力改變當前各地方政府在行政區域范圍內自行建設環境產權交易平臺的局面,建立至少以省域或者跨省的環境交易市場。同時,要放松對市場交易主體的各種限制,為各類企業、NGO、社區等主體進入市場創造條件,構建規模化、多元化、競爭充分的市場環境。而交易平臺則為交易雙方提供多樣化的基礎信息、法律咨詢、交易保障等服務,最大限度地降低交易雙方的談判、協商、監管等環節的成本。
(3)完善環境產權交易配套制度
配套制度是一種正確的激勵和引導。針對當前企業參與動力不足、交易效率低下的現象,最主要的是通過監管和執法能力建設,大幅度提高企業的排污成本。使企業自覺通過自身治理或者通過產權交易實現減排配套制度的另一個引導對象是市場,應致力于促進環境產權交易走向自由市場,實現市場化、專業化、去行政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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