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梓光 圖+文梓光 盧進 簡文相
烏江號子百里畫廊上的驚濤往事
Boatmen and Their Labour Songs in Wujiang
文+文梓光 圖+文梓光 盧進 簡文相

英文導讀: Boatmen played an important part in Wujiang River those years. They created Labour songs in many styles. We may find that their work songs are artistic.
一聲聲烏江號子,從赤裸身體、披肝瀝膽艱難前行的船工們口中沖出,那種高亢激越、撼山震水的旋律,那種撩人心尖、奪人心魄的力量,頓時將眼前的山山水水一下子震蕩得遠了,徒留那起起伏伏、顫顫悠悠的號聲,回蕩在天空與大地之間。
關于川江號子,我們聽聞得太多,而烏江號子,我們則知曉得太少。它就像一段隱沒在烏江畫廊上的悠遠往事,留下太多的迤邐遐想的傳說。
左右頁圖:百年時光過去,滄海已變桑田,江上的烏船依舊,但號子卻已漸漸消逝在歷史的塵埃之中。


烏江,源出貴州高原威寧縣境內的烏蒙山麓,古稱延江或黔江、巴涪水,是長江水系最大支流之一。流經川黔46個縣市,至四川涪陵注入長江,全長1036公里。流域面積80814平方公里。烏江奔騰于大婁、武陵山脈之間,氣勢磅礴,峽灘踵接。兩岸奇山對峙,江中礁石嶙峋,波濤洶涌,素有“天險”之稱。
烏江水源充沛,流區物產富饒,自古以來為川東與黔東北的重妥運輸紐帶。秦國大將司馬錯曾率巴蜀將士十萬,自烏江溯舟,取黔中郡,這是烏江航運最早的記載。隨后劉備稱帝于蜀,公元前140年,漢武帝置涪陵縣于今郁山鎮,把涪陵縣上升為郡一級治所。晉控制蜀漢以后,準備進攻吳,又將烏江航運繼續向上延伸。明、清以來到民國初年,烏江沿岸先后有商民捐資,鑿灘疏淺,以興鹽利。
如果說長江是一條蜿蜒的巨龍,那么烏江就是巨龍的食道。郁山的鹽丹,思南的桐油,石阡的生漆和德江的木材等,都順著這條食道涌入龍頭重慶。“裝不完的郁山,塞不滿的重慶”說的便是當時的情形。
烏江作為抗戰生命線,那時也是航運最鼎盛的時期,烏江上同時漂著百種以上的木船,“古藺船”、“金銀錠”、“墮籠子”、“黃瓜皮”、“麻雀船”……不一而足。其中有僅載重幾噸的“小蝦爬”, 也有能載二百多噸的“八大櫓”。有用楠竹做成,前頭溜尖,船脊翹得高高的,后面撒開像只孔雀,跑起來速度奇快的“楠船”。也有四四方方,專載重料,跑得像烏龜一般的“大料船”。


船雖分大小,但船上的分工則大體相似。地位最高的是前后兩位駕長,前駕長一般是最有經驗的老船工,負責選擇航路。他們要有熟知風向、辨別水位多大、何處是暗礁和石頭的本事。后駕長掌舵,一般由沉著穩重“舵感”細膩的人擔任,關鍵時刻,他手上握著全船人的性命。槳工和櫓工的頭領叫做橈頭,也是個重要人物,發現有人不使力氣,他就破口大罵。除此之外,船上還有一個極重要又江上特色的工種:號工。
號工,又名“開口”,職責便是領喊號子。烏江上的號子來源沒有詳盡的歷史記載,只有一些民間傳說。說是魯班發明了船,最開始是用手劃水帶動船前進,可是船行灘多浪急的烏江時手劃遠遠不夠,魯班撿到一節樹枝,以枝代手,才發明了搖漿。他看到江岸牧童牽牛的情景,又叫他的弟子趙巧上岸,仿照牧童拉牛的姿勢去拉船,弟子很不高興,邊拉纖邊哭訴著自己的不幸,這勞動中的哭聲,相傳便是最早的烏江號子。
根據這些傳說,我們可以推想烏江號子的誕生歷程:最早烏江上的先祖們赤身裸體,艱難地搖著木船或是背負著沉重的纖繩,終年累月地爬伏在烏江的狹窄古道上拉纖。他們頭頂懸崖絕壁,面朝驚濤駭浪,為了調劑勞動的呼吸和動作而開始發出有節奏的呼聲,后來才逐漸有了簡明的詞句。先祖們發現這種呼喊能使寂寞的環境變得氣氛熱烈,繁重的勞動成了輕快的活兒,且能通過這些詞句的呼喊,指揮生產,鼓舞勞動情緒,提高勞動效率。于是這種呼喊便代代相傳下去,不斷豐富,逐漸形成了一套固定的內容和形式,烏江號子由此誕生。
由于地處三省交界處,這些號子具有濃郁的川、湘、貴三地生活氣息和藝術特色。既有川江號子雄壯的氣魄,又有湘江玩水號子娓婉清麗的韻律,更有云貴高原粗獷野樸的山味。
左右頁圖:現代人只知道烏江畫廊艷極一方,卻不知道這里當時也是吞噬江船險灘密布之地。

烏江號子分平水、沖灘兩大類,風格也是大不相同,不同的河段,號工們會選擇不同的號子鼓舞船隊。
在彭水自治縣鹿角鄉境內的烏江河段,水勢和緩,風景清幽,是百里烏江畫廊中最精華的河段之一。河的東岸,有一個石灰巖大溶洞,宛如一道大圓門,自古稱之為“龍門”。龍門高約二十來米,龍門頭頂數十株古榕樹,通體披著綠色的藤蔓,景致瑰奇獨特,有著“龍門勝境”和“青城天下幽,龍門勝青城”的顯赫名頭。由于龍門的名氣很大,人們也就把“龍門”所在的一段烏江峽谷,稱為“龍門峽”。
在這種風平浪靜的河段,號工會唱起平水號子。這些號子的曲調比較舒緩、悠揚,聲音明朗、輕快,富有歌唱性。當然,這也是最考驗號工肚里墨水濃度的時候。每到水流平緩的地方或下水船甩灣截角的時候,船工們便要號工“拿書來背”,于是號工全神貫注,或唱戲文,或唱順口溜。不管是苗鄉土諺還是志怪小說的方言新編都是信手拈來。在龍門峽,號工們最愛唱的,是一段“撞破龍門”的故事。
范堅強從身上掏出一塊玉佩,反復打量,像打量一位久別的朋友。過了半晌,他把玉佩遞給一杭,說:“這個你認得吧?”一杭從身上掏出母親臨死前交給他的玉佩,一模一樣。這是怎么一回事呢?他期待地看著范堅強。
說是很久以前,在鹿角鄉的大山中藏著一條巨蟒。這條巨蟒,后來修煉成仙了,變成了一條龍。在天庭領了個給鹿角鄉降雨的差事,倒也把這一方土地打理得風調雨順。可惜工作久了,心生厭倦,想著去旅游。有天晚上,龍就給大山上一個要好的老漢托夢,說:“老哥哥,我要離開鹿角,通過烏江到大海里去看看。請你給周圍的人說一聲,明天天快亮時,務必將自家的公雞照好。不讓它叫喚我,免得被神仙發現。”
不料這話被土地公公聽到了,土地公公想,這還了得,龍一走,沒了雨水,鹿角山區老百姓都要遭殃,我一定得想法去制止。
天快亮時,天上突然狂風暴雨大作,土地公公知道這是龍想遮掩自己溜號的行跡。果然,巨龍很快躲在山洪里沖出來,準備溜到烏江去。土地公公看到龍來了,就伸起頸子學雞叫喚。它這一叫四面八方的公雞就一齊爭先恐后,咕咕地叫起來了。

龍聽到到處都有雞在叫喚,以為天真的亮了,心頭就發慌,忙說:“遭了,遭了!這盤還是起來晚了。”既然下不了海,為了不被天上的神仙發現,龍就想鉆到山里躲起來。它把尾巴一甩,甩在一壁懸巖上,把石壁打穿一個像龍門的大圓孔。又用腦殼朝前一拱,把前面靠烏江的那匹大山拱了一個又大又深的洞,龍就藏在山下的洞內去了。這個洞子便是今天的龍門。
這么一段故事悠悠地唱完,龍門峽也悠悠地從身邊飄過,枯燥繁重的船上生活,也便顯得不那么難捱了。


左右頁圖:烏江隨著河段不同,水勢也完全不同,有的地點地方滿是驚濤駭浪,有的地方卻平靜如畫。
當船行離開龍門峽,來到土坨子峽、龔灘峽一線時,真正的考驗便開始了。此時灘大水急,峽與灘交響,水與石撞擊,在架長小心控制船行方向的同時,號工會唱起變化多端,毫不停歇的沖灘號子。此時所有船工的勞動工序和強度都靠號子頭唱腔唱詞的變化來指揮,駕長與號工就如方向盤與油門,二者的合奏必須完美而精確才能讓小小的木船在危機重重的大江上踏出一條坦途。駕長、號工指揮全局,橈工則背對船頭,循著號子的節奏瘋狂推動橈板,只要勁頭稍懈,在逆流巨大的沖力之下,輕則傷筋斷骨,重則船毀人亡。搶灘是把腦袋別在褲腰上的活兒,因此所有的人需要步調一致,齊心協力。
過這些“灘連灘,十船九打爛”的地段時,通常是十余條船成群出發。每遇大灘,除了船工在水上賣力,還需集中人力下到岸邊共同拉纖。纖工們巨大的號子聲扎實鏗鏘,高亢激昂,能壓過咆哮的江水聲,遠傳數十里外。這種雄壯的拉纖聲被稱為“奪奪號”,它沒有弱拍,沒有領唱,也沒有歌詞,只是不斷地吶喊和呼號,聲音明亮而強烈。進入高潮時,節奏陡然加快一倍,氣氛更加熱烈。船過灘一瞬間號工一聲大吼,灘頭頓時一片歡騰。
這時船工們知道,自己又從鬼門關里沖出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