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湯姆先生 （五首）

李小麥

你好，湯姆先生

必須藏好正在盛放的這十萬畝玫瑰園

多好啊！假如能像一匹任性的小母馬

一頭撞進你的懷里撒野！

多好啊！假如還能吊在你的脖頸上

仔細地數一數你濃密的眉毛！

我文質彬彬，我舉止有度

——多像一個淑女啊！

他們說得沒錯，我就是一個野姑娘！

懷揣十萬只驚慌不已的小鹿

故作鎮定地問候：你好，湯姆先生！

假 如

一路向北

過讀書鋪，碧雞關，白果……

村莊，田疇，樹，以及那只灰色的麻雀

向南，一退再退

一列黑色的火車

轟隆隆著，擦肩而過

抱緊那輪藍色的太陽，不悲，亦不喜

人潮人海的站臺，回頭——

假如

恰好遇見你……

寫給木匠

要在心里建一間木屋

裝一扇木門，掛一把木鎖

要把心歸隱于身體

觀云，看水，悟道

要在心里種一片竹林

置一把躺椅，安放回憶

要在林中，埋一壇杏花老酒

把往事浸泡，擱置經年

等你回來，喝酒，賞竹

策馬江湖

喊我小麥吧

今天開始，喊我小麥吧。就像

喊一株田地里的水稻、玉米、高粱

或向日葵般

我原本就是一株生長在鄉村的植物

簡單，樸素，溫暖

那些鄉民，多好啊

那個黑黑瘦瘦的彝族漢子

是他，把我放進大地溫暖濕潤的子宮

讓我長成一株嬌嫩的小麥啊

那個高高胖胖的漢族女人

是她，給我除草，施肥，灌溉

讓我從一株嬌嫩的小麥

長成一株成熟飽滿的麥穗啊

那片田野，多好啊

那些青菜，蘿卜，蠶豆和花生

都是我的鄰居啊

那些蟋蟀，螞蚱，蝸牛和螢火蟲

都是我的小伙伴啊

那只小黑狗

曾經帶著一只白色的小母狗

來我的地里偷過情啊

那只小麻雀

它曾偷走了我身上的四粒麥穗啊

喊我小麥吧

只需輕輕一聲呼喚

那些日漸模糊的笑容和臉龐

只一瞬，便在我的眼前搖曳生輝

家鄉那片荒蕪的田野

只一瞬，便翻涌起一片

漫無邊際的麥浪

建水小城

建水，我居住的縣城。不大

絕不會比一個鳥窩大多少

人口52萬，面積0.38萬平方公里

之前，人們稱它臨安。更遠一些

人們稱它步頭，惠歷。

它像一個來自遠古的葫蘆

在歷史的河流里

激蕩，沉浮。

睜眼，閉眼

再睜眼，再閉眼

它就走過了一千二百多年的時光

石板路。紅燈籠

古橋。古井。古塔。古寺。古民居

茶館。巷道。燒水房

修鞋匠。剃頭匠。配鎖匠

五月的鳳凰花。九月的黃槐

雨燕啁啾。成群的信鴿從頭頂飛過

東門樓古老的城墻上

長了翅膀的風

會捎來好聽的民歌小調

唱的是建水方言

清晨的石板路上

咕嚕嚕吱呀著的木輪車

會拉來王大叔醉人的吆喝

賣的是西門的大板井水

……

我在這里居住了十多年

工作，結婚，生子，偶爾寫寫詩

吃飯，睡覺，看書，偶爾唱唱歌

胸無大志，一無所長。

這樣的生活，似乎沒什么不好

只有在鳳凰花開的時節

我才會在夢里，一次次

行走在別人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