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清狂
大概是第90多次獨上涌泉寺,黃昏降臨,天色已暗,我仍悠然漫步在下山的崎嶇小路上。風吹草動,寒意襲來,山間已不見游人蹤跡。我也不敢再流連忘返,命令自己加緊步伐快走!
過了半山亭不遠,忽聽身后有腳步聲。莫非剛才亭子里有人?是我沒留意,此刻跟蹤而來。我警覺地加大步子,后面嗒嗒嗒踏步聲也跟著加快;我故意放慢下來,腳步聲也跟著慢下來。
我握緊拳頭,跳到一塊石階上, 180度猛然轉身,怒目圓睜。借著夕陽余暉,見對面一雙驚慌大眼睛,一個面色蒼白的女子。 淡紫花巾遮不住她蓬松短發,風吹亂草一樣,更顯憔悴疲憊。薄唇小口喘著氣發出虛弱沙啞聲音:“大哥,別怕!我只是想跟著人一起下山。你,只一個人?嗯!那好,天黑了,快走吧!”
我讓她走在前面,我來斷后。看她搖搖晃晃,怕她摔倒,不忍催她,又不敢扶她。終于到了山下,我問她要去哪兒?遲遲才答不知道。聽她閩南口音,問她:“不住本地?”
“是,一早晉江過來就上了鼓山。”
“還沒吃飯嗎?”她搖搖頭又點點頭。看她站都站不穩全身哆嗦,肯定餓壞了。
“那就坐我車先去吃飯再說。”她稍為猶豫就坐上車來。
到東門一家小飯店,請她點菜,應聲隨便簡單一點。我就簡單叫了兩份西紅柿蛋炒飯,一碗花蛤肉絲豆腐湯,一盤黃芽韭。問喝酒嗎?又應一聲隨便。我要了一斤燙熱的青紅酒,加兩碟鹵豆腐干和油酥花生。
酒如溫暖的話兒能溫暖人的心,她喝完一杯就臉現紅暈、舒一口氣微笑開了。
“我很狼狽是嗎?我都不怕你,你好像很怕我,我又不是鬼。”
“我才不怕鬼昵,倒是真的有點怕人。”
“你知道我剛才一個人在亭子里想什么嗎?”
“想天黑了野獸出來把你叼走。”
“不,是想去死。”
“現在好了,沒事了。”她自我介紹姓路,我以為她是隨便說的,就說我姓過,湊巧咱們路上相遇。我存有戒心繼續盤問,“能說說你是怎么來的嗎?”
她又搖頭嘆氣:“說來話長,我是瞞著家里人,坐班車來福州要上鼓山剃光頭做尼姑。可是只見有和尚沒見有尼姑。”
“和尚寺附近怎么會沒尼姑?你莫不是跟老公鬧翻了?”
“我還沒結婚,萬萬沒想到男朋友他會突然失蹤,一年多了毫無音訊,怎么找都找不到。我們戀愛兩年,他非常愛我,我不相信他會離開我。”
“他做什么的?”
“做服裝設計,廣東人,已定居香港,可是留的香港電話竟是空號。一個大活人就這么消失得無影無蹤。”
“十個男人九個靠不住!”
我一說出口就后悔,不該給人家傷口上撒鹽,尤其對一個受傷很重絕望無助的女孩。
我站起身叫服務員算錢!她急忙從包里掏出錢來,我當然不肯她來付。問她今晚打算住哪兒?
“不,不住了,想去車站坐坐,看有便車就回去,老爸在家不放心。”聽這話意可能沒有親娘,瞧她眼淚汪汪,不便多問。看來是個善良,倔犟而又弱質的姑娘。
我送她到汽車南站,留給她我的住址,又見她一臉蒼白雙目茫然無助的神情。她低下頭柔聲說:“記著我叫路弢,小名桃子,給我單位寫信,好嗎。”我點頭說路上小心!別過臉就走了,自覺已有眼淚流出來。
次日一早放不下心,去了長途車站候車室看看,她已經不在那里,天保佑她已安全坐上車回家了。
一周后接到來信,署名桃子,幾句感謝話外,仍是心灰意冷,痛苦不堪,死命掙扎,沒有他,活不下去。信末附言已寄包裹皮鞋皮帶各一。
我回了信,勸慰千萬不要失去理智,說那人不辭而別,證明是個不負責任的人,沒有心肝的家伙。即使找回他,結了婚,結果有可能更加悲慘。
來來往往知道她是在青陽鞋廠做營銷時認識那個廣東仔,家里人不贊成也不反對。她母親早死,父親教書已辦病退,繼母做海產生意,有同父異母弟妹。她高中畢業就去工作,19歲跟這男友拍拖,是她的初戀,她真情投入,當二人愛得死去活來時他卻甩了她。
誰愛得越深,誰受的傷害越深,誰的痛苦越大。她傷心欲絕,寢食難安,想自殺以死殉情。幸虧尚有求生欲望,選擇遁入空門,又因缺乏勇氣無法決斷。
也許她的男友有了新歡,也許本來就有舊愛,是個有婦之夫。其實現在這樣結局并非壞事,若被黏住套住,反而耽誤青春年華,為情所困,將會困死人的。
騙子只能騙一時,不能騙一世,受騙者早一日醒悟,早一天擺脫,早離苦海。就可以避免浪費感情,糟蹋寶貴生命。
我與那男人面不相識,卻在背后說人家壞話,這無非出于偏袒女孩的私心,或就是人性自私弱點。
我也明白失戀之苦是世間最難忍受的深重痛苦。
但人生除了愛恨情仇,難道就沒有別的事情可為?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