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楊淑清

涼爽的秋風，吹走了炎熱，吹黃了山岡。浸滿涼氣的秋雨，淅淅瀝瀝下著。大自然的一切似乎一下子失去了語言，靜靜地在雨中沉默著。我一下子想起了父親，也就是三年前的這個時候，父親靜悄悄地走了，他沒有留下任何言語，但父親那平淡、安詳、寧靜的眼神卻永遠留在了我的心中，讓我永遠不能忘記……

我們一共姊妹八個，我是家中最小的，所以在我的記憶中，父親不是很年輕了，而給我留下的是一個很瘦弱，但精神矍鑠的老人形象。父親做事麻利干脆，走起路來十分輕快，我常常需要小跑才能跟得上他。父親是極能干的，而且手還巧。從小時起就常會聽到和父親年齡相仿的叔伯、姨嬸們夸贊父親如何的能干，他們誰都趕不上父親，令他們佩服得不得了。也常會看到哥哥們提著父親為他們用秸稈編制的鳥籠和蟈蟈籠到處炫耀地跑來跑去。正是由于父親的能干，家里雖然人口多，但過得還可以，不至于東家借，西家挪的。

父親每天早晨起得很早，然后就開始了一天的勞動。父親沒有過多的言語，從沒見過他與什么人說什么說得熱火朝天，爭論得面紅耳赤的時候。印象中最深的便是父親的目光。每當一看見父親的目光，我就會想起“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的詩句，想起優美、恬靜、淡雅的鄉村來。寧靜的村落里，偶爾傳來雞犬相聞聲，淳樸的村民往來其間，好不愜意。父親完全具備了中國農民的樸實、純真、善良的特點。

每天干完活之后，父親唯一的愛好就是喝茶。如果是忙的話，他就隨便喝喝。而不忙時，他就會半躺在炕上，一條腿放在另一條腿的上面，沏好的茶水放在一邊，茶煙裊裊，茶香繚繞著。他的神情悠閑極了，仿若他的內心里沒有一絲的憂愁。所以每當我心緒不寧的時候，一看到父親的目光，我便會立刻靜下來，他的眼神就如同一汪清澈純凈的深潭，逼得你不得不平靜下來。

漸漸地我長大了，離開家人到外地去上學。一次暑假回來，我用平時節省下來的錢，為我的父親買了一件半截袖襯衫。父親很是高興。一天來了一個親戚，父親指著自己身上的襯衫，很驕傲地說：“這是小清給買的。”他的眼睛里又多了一份滿足和自豪。我倒替父親不好意思起來。我心想：幸虧不是我掙錢給你買的，值得你那么高興嗎？這件襯衫父親愛惜地穿了好幾年，直到已經穿得很薄不能再穿為止。

后來，我終于完成了學業，走上了工作崗位，但那時正值教師工資嚴重拖欠時期，我一直沒拿到足額的工資。甚至頭兩年，還要繼續從家里拿錢。后來工資有了好轉，我又結婚了，成家立業，又是一段艱苦的日子。所以沒有給家里一分錢，也沒有給老人買過什么禮物。這也便成了我永遠的遺憾了。

2003年的五一前夕，哥哥突然打來電話，說父親有病了，在市里的醫院里，讓我去陪一陪他老人家。我的心猛地一驚，感覺很不好。第二天，我馬上去了醫院，父親有些瘦了，但眼睛里所透射出的依然是那么平靜的神情。就如預感的那樣，父親患的病是癌癥晚期，唯一的辦法是做一個小手術，來延緩一下他的生命。為了穩定父親的情緒，我們沒有告訴他實情，只是說一點小病，做個手術就好了。憨厚、樸實的父親很高興地相信了。

父親的手術做完一個月后，在他的要求下，哥哥和姐姐陪伴著父親來到了我家。從前，我多次邀請父親來我家，可父親總是說，現在忙，以后再去。這次倒主動要來了。父親比以前更瘦了，身體很是虛弱。眼睛沒有從前那么明亮了，但依然很平靜。我為他買了好多好多吃的東西，可他只吃了一些碎小的食物。我很難過，抬頭看了一眼父親，正巧他也正在看我，我們的眼神碰到了一起。他好像看出來了我的心思，胡亂地瞅了我一下，低下頭說：“我沒事兒，你哥給我弄了一個藥方，我回去吃，病就會好的。”我沒有去安慰他，他反而先來安慰我了。我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跑到外面痛哭了一場。這就是愛，博大的、無私的、靈犀相通的愛吧。

父親還是走了，回去兩個多月后他就永遠地離開了我們。其實他在做完手術之后就已經知道自己的生命不是太長了，要不然他不會來我家的。來過我家之后，他對媽媽說我生活的還行，他放心了。

在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總感覺父親沒有走，他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一般。平靜的目光，總感覺要對我說什么似的。回想父親的一生，平凡、恬淡就是他一生的全部寫照。也許這就是他要告訴我的人生哲學吧——平淡人生。

責任編輯：趙 波

美術插圖：劉子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