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學凡
終于見到真正藍色的大海,見到壯觀的嵊泗海上牧場——中國最大的貽貝養殖基地,心情很是激動,第二天清晨起了個大早,一個人到旅館300米外的海灘散步。
到達海灘時,東方既白,太陽還沒有升起。在沙灘上露營的年輕人,還沒有醒來,五顏六色的帳篷,像是海岸晨曲中的一個個漂亮音符。500來米寬的沙灘上,只我一個人在徜徉、聆聽、漫思,看海浪一波波推上沙灘,又一波波退去。我張開雙臂,面迎海風,和大海互問早安。
在硬實的潮濕沙地上,來來回回地走,突然想到一個人,我快速打開手機,翻檢通訊錄,找到了SY。SY是我的一個病友,曾一同在一個醫生那里接受針灸治療。治療的第一年,她可以騎自行車來到診所。因為姓邵的醫師性格隨和,風趣幽默,所以在他那里治療的病人,都很開心,互相比較客氣,醫生和我們這些病友還組織一起在西湖邊喝過一次茶。但是,第二年,SY就只能拄著拐杖來了。到第三年,在診所已經看不到SY的身影,醫生說她的病確診為進行性肌萎縮,目前沒有辦法根治。病友們打電話想去看她,但是她拒絕告訴我們地址。她說走不出去了,只能在家里手扶著墻壁、桌椅才可以移動,已經弄得不像人樣子,不愿見到大家。
海浪帶著白色的泡沫,打在我的腳下,我往岸上挪了幾步。電話接通了,SY還能聽出我的聲音,問我在哪里啊,這么吵。我說在海邊,她就問是否看到藍色的大海,我說是真正的藍色大海。電話那邊有些哽咽了,連忙問我,能聽到海浪的聲音嗎?我說,你仔細聽,馬上就有一波海浪過來。為了她聽得仔細些,我蹲下去,把手機伸向大海。我收回手機想和她說話時,卻聽到哭泣的聲音,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沒有勸她,我曾從艱難的境地里走出,理解她心里的苦。我索性又蹲下去,把手機伸向大海。
幾波海浪過后,我站起身,聽到電話那邊平靜了些,說話依舊是哽咽。SY說,其實你們都不知道,我很早就有一個愿望,去看看藍色的大海。孩子還小時,我想等孩子大了再說,孩子大了,我又病倒。我們家是吃低保的,家境不好,去年孩子爸又拋棄我們娘倆,走得找不見人影。我們現在是靠政府幫助和女兒臨時做工的一點工資過生活,我不能提出去看大海,不想給孩子太多壓力,我想我這一輩子是與大海無緣了。家里只有一臺黑白電視機,也沒有接通有線電視,我看不到大海的蔚藍。但是,我剛才通過電話感受到海風拂面,我知足啊,就是明天離開人世,我也沒有遺憾,因為我聽到了大海的問候。說完,又是泣不成聲。
我打開著手機,伸向大海的方向,在海邊的沙灘上來來回回地走。我不想多說什么,只想讓她多感受感受大海,讓她有更多時間把她感知到的大海裝進腦海。海風一陣陣,在我伸向大海的手臂上纏繞,把聲音傳向遠方。海風在我面頰嬉戲,將我眼角的淚水吹散開去。真正絕望的人,是不會哭泣的。SY的哭聲讓我知道,她對生活有著太多渴望,卻壓在心底,不能訴說。良久,SY問我海邊有海鷗嗎?我說有啊。其實這里根本看不到海鷗,但是,我不想讓一個流淚的人失望,我應該讓她在想象里看到海之精靈。她問怎么聽不到海鷗的叫聲,我說離得比較遠,海鷗不停翩飛,很漂亮。SY說,是的,是的,我看到了。海風,潮濕,微帶涼意,略有咸味,伸手摸臉,有光滑的感覺。我把這感覺也說給她,她說是這樣的。
七點過了,太陽已經從云層里露出光芒。手機電量告警,我和SY說,和大海告個別吧,上午采訪勞模結束,中午我就離開這里返回了。她說,我已經把我聽到大海和你告訴我的大海記在心里了,我要謝謝你啊,小L,你是我的恩人,圓了我一輩子的一個夢。我笑笑說,不就一個電話嘛,都因為是你和大海有緣啊。
離開嵊山島,我們坐的是快艇。看著窗外,海天一色。浪花濺起,不停拍打在玻璃窗上。我禁不住想起清晨的一通電話,我想是不是人人夢里都有一片海呢?我見到過盲人在海邊忘情地狂奔,我見過敗血癥患兒在海水漫過的沙灘上,深深俯下整個身子,我也見過來自北方的老夫妻,坐在沙灘,任由海水一遍遍親吻身體。大海既遼闊、博大、激越,又寬容、深情、溫柔,你想得到的情懷,大海都有。人人夢中有片海啊,蔚藍的大海,就在每個人的心底。
責任編輯:黃艷秋